<p class="ql-block">小屋的黑瓦缺了一角,像我童年某次摔破的碗。门上的红对联年年贴,年年褪色,可那点红,总能在雪天里烧出一丝暖意。我曾趴在窗台看外面的山,看它从青变灰,从灰变白,看它沉默地守着这片土地,也守着我那些藏在柴堆后的秘密。那时的冷是刺骨的,可心里却总有一团火,是灶膛里的,也是年味里的。</p> <p class="ql-block"><b>二十多年前姊妹妹在老家房前合影</b></p> <p class="ql-block">厨房的烟从灶口涌出来,裹着柴火的香气,也裹着母亲低低的咳嗽。她弯着腰,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像旧照片里的暖调。我坐在小凳上,看她煮一锅红薯,热气模糊了窗,也模糊了时间。那时的夜晚很黑,可厨房总亮着,亮着一种叫“家”的光。</p> <p class="ql-block">哥哥在灶边搅着锅里的粥,热气爬上墙,把挂着的铁锅和勺子都染得模糊。我站在门口,闻到米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那是乡村清晨最熟悉的开场。他没回头,可我知道,那锅粥,是给上学前的姊妹准备的,也是给某个曾经赖床的我,留的温热。</p> <p class="ql-block">童年里,妈妈的味道是傍晚厨房那盏昏黄灯泡下的蒸汽,混着葱蒜爆锅的“滋啦”一声,像魔法棒点醒整个屋子。妈妈挽着袖子,用搪瓷勺舀起滚热的排骨汤,吹两下,先抿一口试咸淡,那唇边轻轻皱起的笑纹,把盐的分量、糖的暖意都调进我的记忆。冬天夜归,推开木门,一股带焦边的烤红薯香扑到脸上,像棉袄里兜着的一团火,把外头的霜气瞬间融化。后来我走过很多餐厅,也学她掂锅、撒盐,却再复刻不出那股子“刚好好”——原来妈妈的味道,是加了名叫“安心”的秘方,只能在童年的小碗里,滚烫地亮着。</p> <p class="ql-block"><b>小学毕业照</b></p> <p class="ql-block"><b>高中毕业照</b></p> <p class="ql-block"><b>中年工作照</b></p> <p class="ql-block">“童年妈妈的味道”像一缕不肯散去的炊烟,从老屋的瓦缝间飘出来,穿过三十多年的风,再钻进鼻腔时,已经轻得像一声叹息。它不是某道菜,也不是某种香料,而是一种再也凑不齐的“火候”——灶膛里柴火噼啪,油刚热,葱花“嗞啦”一声,锅盖被蒸汽顶得咚咚响,妈妈用沾着面粉的手背撩一下垂落的头发,那些碎发被炉火镀成金色。那一刻,空气里混着猪油、焦葱、还有一点她袖口上淡淡的肥皂香,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被,把小小的你整个裹住。</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走过很多厨房,尝过更精准的刻度、更名贵的食材,却再找不到那种“半焦的锅巴上沾着一点母爱慌张”的味道。它成了味觉里的候鸟,只在深夜或病中突然折返,用缺席提醒你:原来真正的配方是时间——妈妈正年轻,你正年幼,日子长得仿佛用不完,连等待开饭的那几分钟,都被放大成一整座乐园。</p> <p class="ql-block">夜色像一条旧围巾,把三座城市同时裹紧。</p><p class="ql-block">我们——八十五岁的大哥、七十二岁的姐姐、六十五的我——在不同经纬的阳台摊开掌心,让月光当邮差,把掌纹折成三封薄薄的信,寄往同一处没有门牌的天堂。</p><p class="ql-block">“妈,今天我又把韭菜切成一厘米长,还是踩不准您说的‘韭菜一响,孩子长高的拍子。”</p><p class="ql-block">大哥的声音先出发,像一根火柴,划亮塞北那扇积霜的窗。</p><p class="ql-block">妈妈那边,风穿过老槐树,枝桠哗啦啦回应,像您当年把蒲扇拍在我们屁股上的节拍——啪、啪,三下一顿,表示“我在呢”。</p><p class="ql-block">“妈,我丢了联系,可您别担心,我做梦在崤函影苑饭店面店吃到一碗猪油渣,花椒放多了,呛得直咳,咳着咳着就咳出您围裙上的肥皂味。</p><p class="ql-block">姐姐的句子随后,像一条不肯靠岸的小船,顺着申城潮黏的夜航进雾里。</p><p class="ql-block">水面漂着碎月,像三兄姐小时候抢吃的那片猪油渣,谁咬得最大声,谁就能多得您一句“慢点,别噎着”。</p><p class="ql-block">于是姐姐的声音终于从第三座城市的霓虹缝隙里浮上来,带着迟到的歉意:</p><p class="ql-block">“妈,对不起,我把您给的老式手表当掉了,换了一张车票。</p><p class="ql-block">可表停了,车也晚点,原来您走后的时间一直不走,它只是把分针掰成三截,分给我们仨——</p><p class="ql-block">一截用来想您,一截用来迷路,剩下一截,替您陪我们变老。”</p><p class="ql-block">我们同时沉默,像小时候排队等您发糖果,谁也不敢先伸手。</p><p class="ql-block">此刻夜空是倒置的煤炉,星子是您撒的盐,我们三颗老去的豌豆,在各自的城“嘭”一声裂开,蹦出的却不是肉香,而是迟到了半辈子的思念。</p><p class="ql-block">“妈,锅巴焦了。”</p><p class="ql-block">“妈,葱花开花了。”</p><p class="ql-block">“妈,我们也都成了爷爷奶奶,可一闭眼,还是您碗沿冒出的那团蒸汽,把我们围成三个矮矮的小不点。”</p><p class="ql-block">风忽然统一了方向,把三句话叠成一句,轻轻送回——</p><p class="ql-block">“孩子们,锅巴焦了才香,葱花开了不谢,蒸汽散了,还有月光替我看着你们。”</p><p class="ql-block">我们抬头,月亮像一枚被反复摩挲的锅铲,把夜色翻了个面。</p><p class="ql-block">焦香漫过来,带着1940年的猪油、1953年的花椒、1961年您袖口上的补丁……</p><p class="ql-block">瞬间,三座城市同时打了个嗝,像小时候抢喝您那口热汤,烫得直伸舌头,却笑成一团。</p><p class="ql-block">原来隔空对话不需要线路,</p><p class="ql-block">只要三颗老心脏同时跳快半拍,</p><p class="ql-block">您就又在灶台前,</p><p class="ql-block">把“回家”两个字,</p><p class="ql-block">炒得噼啪作响。</p> <p class="ql-block">六十五岁,傍晚的灶台上只余一只小电锅咕嘟着稀粥,蒸汽爬上老花镜,像一层薄雾把厨房罩回1961年。我低头嗅那一点寡淡的米香,忽然被一滴回忆击中:母亲掀开铁锅,手背的皱纹里嵌着葱花末,酱油沿锅边滑下,“呲啦”一声腾起的云烟里裹着红薯、猪油与柴火——那就是“妈妈”两个字,在味蕾上写的永久邮戳。 </p><p class="ql-block">我扶着墙,像扶着她旧围裙的带子在屋里慢慢转圈,嘴里无意识地哼起“世上只有妈妈好”。调子一起,胸口先热了,随后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原来人老了,泪腺也会返童,说掉就掉。歌声在空屋里转,像小时候她摇着蒲扇拍我入睡,一下一下,拍到现在这把老骨头里仍咯咯作响。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槐树把夕阳剪成碎金,落在地上成了跳房子格子,我弯腰想捡,却只抓住自己的膝盖骨。那一刻忽然明白:所谓“妈妈的味道”,其实是她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一枚小纽扣,缝得牢牢的,任你漂多远、线多长,只要轻轻一扯,整颗心就回到她灶膛前的小板凳——火光照着,粥汤滚着,她回头冲我笑,额头的汗珠像星星落在旧时光。 </p><p class="ql-block">歌声末尾那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一出口,我停在厨房门口,像根被风吹回原地的老芦苇,颤颤地,却终于找到泥土。</p><p class="ql-block">如今灶冷人空,你站在超市货架前,捏着一包包装精美的“手工葱油”,忽然明白:所谓“遥远的梦”,不过是再也回不去的那声“开饭啦”。它轻得像一句乡音,重得让成年人在粮油副食区突然红了眼眶。童年一一遥远的梦!</p> <p class="ql-block">欢迎交流,谢谢分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