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雨污分流工程项目记录（2）

一醉

这条老街我走了几十年，每一块砖缝都熟悉得像掌纹。前些日子路面开始塌陷，雨水天踩着碎石走，鞋底总带起泥浆。居委会通知说要搞雨污分流工程，起初我还嘀咕：好端端挖开作甚？可瞧着那裸露的黄土和歪斜的井盖，才明白是该动动筋骨了。

施工队来那天清晨，棕色小货车倒着停在巷口，后斗掀开露出铁锹和管道。沙土堆得像座小山，黑色锥筒围出安全区。我买菜回来绕道多走十步，却见穿黄马甲的师傅蹲在沟边比划图纸，额角沁着汗珠。卡车从远处驶过时，扬起的尘土在阳光里打转，像被惊扰的微型龙卷风。

红砖楼下的施工面渐渐深了，挖出的沟渠像道新鲜的伤疤。空调外机滴着水，落在沙堆上砸出小坑。有回路过看见老师傅拿竹竿量深度，身后斑驳的树影晃在他背上，恍惚觉得是老街在伸懒腰。那口黑井盖被掀在一旁，锈迹斑斑的边缘硌着几片落叶。

昨儿暴雨后，低洼处积着浑水，倒映着歪斜的塑料路障。几个工人蹲在沟沿抽烟，烟头明灭间聊着材料涨价的事。我隔着安全线往里瞅，白管子并排躺着像待组装的积木，泥脚印从井口一直延伸到建材堆。穿雨靴的工长抹了把脸，冲吊车挥挥手——这动作我认得，和当年我父亲指挥搬家时一模一样。

沟底积水泛着油光，新管道浸在半尺深的水里。工人用水平仪校准接头时，我注意到井壁爬满青苔的旧管正往外渗黑水。电表箱下蹲着个戴草帽的老汉，正往本子上记数据。他抬头冲我笑："老太太别担心，等新管接上，您阳台那股臭味就散了。"窗框上飘着的黑布帘突然晃了晃，像是在附和。

穿黄衣的小伙儿正往沟里递管材，白衬衫被泥点染成迷彩。他们用橡胶圈套接头时特别仔细，像给婴儿戴护腕。大口径黑管横在路旁，像条沉睡的蟒蛇。我数了数，七根白管并排卡进槽里，工长拿记号笔在接口处画圈——这让我想起女儿小时候考试得优，总爱在作业本上画红圈。

积水倒映着云影，新管排列得比算盘珠还整齐。老师傅拿探照灯照井底时，光束里飞着小虫。他忽然喊住要填土的徒弟："等等，这截弯头得再拧半圈。"远处晾衣绳上的蓝床单被风吹得鼓起来，恍惚成了工地的帆。当铁锹铲起第一抔回填土时，我听见二十年前自家下水道返水的噩梦，正一寸寸被埋进地底。

沙堆旁新立的红路障比消防栓还显眼，行人踮脚绕行时，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那个总在巷口下棋的老爷子，如今搬着小板凳坐在施工围挡外观战。他摇着蒲扇说："我看着这街从土路变柏油，现在又要变'血管'喽。"话音未落，运管的卡车碾过减速带，震得他茶缸盖叮当响。

橙色挖掘机像头休憩的甲虫，铲斗斜插在土堆里。穿反光背心的工人们收工时，把安全锥收进铁皮箱。我经过时瞥见沟渠已填平大半，新铺的基层上，蚂蚁正慌张地搬运饼干屑。晚霞给楼宇镀上金边，某个阳台飘来红烧肉的香气——这味道三十年没变过，但我知道，明年的梅雨季，它不会再混着污水的腥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