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三姐妹峰

朱小七

<p class="ql-block">越过蓝山:在意义的废墟与尘世的花园之间。</p><p class="ql-block">九月末的周六,我从悉尼中央车站出发,踏上通往蓝山的铁路。这条线路本身就如同一部时光隧道,将我送往一片被时间浸透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蓝山国家公园,这片广袤的世界遗产,并非因其海拔而得名,而是源于一种独特的生命魔法:遍布山峦的“优加利桉树”,成千上万棵桉树叶片释放的油脂微粒悬浮于空气中,在阳光的折射下,将整片山脉笼罩在一片沁入肺腑的蓝雾里。行走其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混合着桉树清冽的芳香与亿万年砂岩的沉积气息。这里的山体形成于两亿年前,如今我们仰望的三姐妹峰,是时光与风雨共同雕刻的、一部关于地球变迁的巨著。</p><p class="ql-block">乘坐缆车飞越深谷,又徒步抵达三姐妹峰的最佳观景台。面对这亘古的沉默,我期待一场与自我的深刻对话。然而,那句“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在此刻显露出它残酷的本相:山的那头,没有答案,只有一片庞大而无意义的虚空。</p><p class="ql-block">‍存在,既是山顶的纯粹</p> <p class="ql-block">下山途中,我试图在古老的蕨类植物和奇异的野花中寻找慰藉,思绪却不可抑制地滑向自身。那些我曾坚持、并引以为傲的意义——工作的成就、他人的认可、精心维护的关系——在荒野的绝对尺度与桉树亿万年的生存智慧面前,不仅变得轻薄无力,更泛起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自然没有给我任何答案,它只是沉默地,将我过去赖以生存的整个意义系统,慢慢的,逐步的在瓦解。</p> <p class="ql-block">带着这份虚无与疲惫,我和同行的伙伴在回程时误入了火车路过的Leura小镇。仿佛是对我白日内心震荡的一种温柔反讽,这个被誉为“最美花园小镇”的地方,在夕阳下美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精致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掩映在参天古木与怒放的茶花丛中,整洁的街道弥漫着宁静与富足的气息。</p> <p class="ql-block">它完美地呈现了人类对“诗意的栖居”所能想象的一切——秩序、美感、和谐。我漫步其间,却感到一阵更深的疏离。这个理想的人居环境,在刚刚经历过荒野洗礼的我看来,是如此遥不可及。它像是一个被精心呵护的文明气泡,而我,刚从那个野性、真实且充满解构力量的自然深处归来,身上还带着意义的尘土。这个小镇愈是完美,就愈是映照出我内心的流离失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日落黄昏里,火车的汽笛声将我拉回现实。一天之内,我从现代都市,穿越至野性的亿年山谷,最终停靠在一个尘世的花园梦境里又奔波回到城市。</p><p class="ql-block">‍我在蓝山的虚空与Leura的实景之间,失去了立足之地。我既无法全然回归那个野性、真实却令人惶恐的自然,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栖居于那个看似完美却可能失真的文明。</p><p class="ql-block">‍我想起来看过一个故事,一位年迈的牧羊人,在阿尔卑斯的群山间日复一日地吹奏木笛,笛声不是为了召唤羊群,也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那笛声,只是山间的一种自然之声,如同风声与水声,它存在,仅仅是因为它必须存在。</p><p class="ql-block">无论是蓝山令人敬畏的沉默,还是Leura小镇令人心安的秩序,它们都不是答案。那个在群山间吹奏的牧羊人,他从不追问笛声的意义,他只是吹奏。存在本身,就是全部的答案。</p><p class="ql-block">我本就不是一个需要被找到的、固定的实体。我就是那阵吹过蓝山桉树林的风,是Leura小镇一片被夕阳照亮的树叶,是牧羊人笛声中一个短暂颤动的音符。我们穿越群山,误入花园,最终听见的,始终是自己生命流动的声音。</p><p class="ql-block">越过山丘,重要的不是是否有人等候,而是你终于能听见,自己内心深处那支始终在吹奏的、真实的笛声。</p><p class="ql-block">我带着一片内心的废墟归来,而这片废墟,或许正是重新思考“存在”的起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