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那段燃烧着艺术热忱的时光

半山

<p class="ql-block"> 谷溪</p> <p class="ql-block">  那份学习班的教材,绝非普通讲义——它是依据中央美术学院教学大纲反复打磨、精心压缩的心血之作。李琦、钟函和杨先让三位老师,不仅倾囊相授珍贵资料,更全程躬身主持编写,每一个标点、每一段解析,都浸透着他们对艺术教育的滚烫热忱与顶尖专业度。</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捧着那厚厚的讲义,油墨的清香扑面而来,指尖抚过粗糙纸面的瞬间,仿佛不是触碰纸张,而是与艺术的脉搏产生了共振。这份沉甸甸的讲义,承载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个在特殊年代里依然坚守的艺术理想。</p><p class="ql-block"> 更令人心潮澎湃的是执教阵容——李琦、钟函、刘勃舒、冯真、苏高礼、司徒兆光、杨先让、梁栋,每一个名字在艺术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背后都承载着一段厚重到足以写进艺术史的履历。他们不仅技艺精湛,更有着令人动容的教学热忱。对我们这群如饥似渴的学员来说,能得到他们的亲手指点,这份机遇珍贵得如同沙漠中的甘霖,足以让我们铭记终生。</p><p class="ql-block"> 学习的核心是绘画基础课,素描与色彩便是我们叩开艺术大门的钥匙,却也藏着最磨人的考验。我们对着经典石膏模型、石膏像反复描摹,从棱角分明的头像到结构复杂的人体,从静态的静物到流动的风景,每一笔都在与“不准”较劲,每一画都在锤炼对空间关系的把控、综合布局的能力和人物造型的精准度。</p><p class="ql-block"> 画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只有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春蚕食叶般执着,又像是细雨润物般细腻。在这片静谧中,藏着我们与技艺死磕的决心,也见证着每个人在艺术道路上的点滴成长。</p><p class="ql-block"> 老师常站在画架旁提醒:“别只画‘像’,要练就在有限光线下,把物像‘活’在平面上的本事!”这句朴素的话语,道出了艺术创作的真谛。这不仅是技巧的考验,更是对观察力与表现力的极致打磨。</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多角度透视分析、人体解剖等曾让我们望而生畏的造型艺术核心理论,也被我们一点点啃了下来。在老师耐心的讲解和示范下,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知识,渐渐在我们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渐渐明白,画画不止是“复刻”,更要捕捉对象的精神气质与职业特征——让矿工的脸上带着煤尘的粗糙,让教师的眼里藏着温和的光,这才是艺术创作的灵魂。没有灵魂的画作,再精准也只是冰冷的线条;唯有注入对生命的感悟,画布才能真正拥有心跳。这个认知,让我们对艺术的理解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p><p class="ql-block"> 课堂上的老师们,没有半点名家架子,反而比我们更“较真”。模特姿势不对,他们亲自上前调整;我们下笔犹豫,他们握着画笔在纸上示范,笔尖划过的轨迹,像是在为我们拨开迷雾。每一幅作业,他们都会弯腰站在画架前逐一点评,小到一根线条的轻重,大到整体构图的疏密,都细致到极致。</p><p class="ql-block"> 那些俯身指导的身影,成了那段岁月里最温暖的光。他们不仅教会我们如何作画,更用行动诠释着什么是艺术家的责任与担当。</p><p class="ql-block"> 作业完成后,更有一场“头脑风暴”在等着我们:大家把画作一字排开,你说我笔触拘谨,我说你光影模糊,在互相“挑刺”中交流心得;随后老师再针对性地点评提问,把我们的困惑一一解开,让每一次创作都变成向上的阶梯。</p><p class="ql-block"> 就连外出写生,也藏着惊喜——老师会指着眼前的远山近树,把造型艺术的审美要求娓娓道来:从文艺复兴时的绘画脉络,到东西方形象艺术的趋同与差异,再到造型艺术与文化、社会的深层关联。那些原本晦涩的理论,在山石草木的映衬下突然变得鲜活,如同种子落入沃土,在我们心里悄悄生了根。</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基础课结束时,我们既期待又忐忑——接下来的专业课,竟要面临一次“选择”。老师根据每个人的兴趣与功底,把我们分成了国画组与版画组:国画组由李琦、刘勃舒、冯真三位老师带队,让我们在水墨丹青中感受“墨分五色”的韵味;版画组则由杨先让、司徒兆光老师引路,教我们用刻刀在板材上刻下线条,听金属与木头碰撞出的独特声响。</p><p class="ql-block"> 两条看似不同的艺术路径,却像山间分岔的溪流,最终都朝着“美”的江河奔去。这个选择不仅关乎技法,更关乎我们每个人内心对艺术语言的理解和偏好。</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有条不紊的学业推进之时,平静的学习和生活突然被打破——原本计划两年的学期缩短了一半。邵干事解释说“多所大学开始筹划招生,中央美院复课复招已经不远,我们的学习也要提前结束。”虽然战士们当时有些沮丧,但很快就能理解了,这意味着运动已近尾声,对于国家教育对中央美院师生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p><p class="ql-block"> 学习班提前进入一个月的创作阶段。题材、形式全由自主决定,可以合作。李琦老师建议我和吴景义、阎军英合作,我们经过构思,决定联手创作工笔画《军民一家亲图》。我们特意选了六尺宣纸,借鉴《清明上河图》的全景式手法,用鸟瞰构图展现大场景,主题直指“拥军爱民”——老乡给战士送鸡蛋,战士帮老乡挑水,那些藏在军营与乡村里的温暖瞬间,都是我们身为军人最熟悉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这幅凝聚着三人心血的作品,入选了石家庄市“七一”“八一”美术作品展。可遗憾的是,岁月流转,如今再想寻它的踪迹,却早已没了下落。画作会遗失,但三个年轻人挤在画室里,为了一根线条争论、为了一处细节熬夜的日子,却永远刻在了记忆里。那些共同创作的日日夜夜,那份为艺术倾注全部心血的激情,成为了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中央美院复课的消息传来那天,老师们的反应比我们还激动——他们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眼里甚至闪着光。谁都知道,过去三年多的农场劳动,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可此刻,回归艺术殿堂的渴望,早已冲淡了所有苦涩。</p><p class="ql-block"> 十月一过后,老师们就要启程回北京,告别的那天,我们涌上站台与老师们握手、拥抱,一句简单的“再见”,却藏着千言万语——于他们而言,在那个全国批斗学术权威、批判“臭老九”的年代,我们这群学员的尊重与爱戴,比任何荣誉都珍贵;于我们而言,梦寐以求想进中央美院却没能如愿,却能直接师从这些名家,这份机缘,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一生或许只有一次,却足以照亮往后漫长的路。</p><p class="ql-block"> 学习班结束后,我又迎来了新的挑战——邵干事留下六个人继续搞创作,为来年的北京军区摄影美术作品展做准备。这和在学习班画画截然不同:之前是带着好奇与热爱的“探索”,如今却是肩负责任的“任务”,肩上突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感。</p><p class="ql-block"> 我思来想去,决定以部队倡导的“传帮带”为题材,创作套色木刻《传经》——画面里,老战士握着新战士的手调整枪托,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藏着军营里最朴素的温暖。创作过程中,我常常回想起在学习班时老师们的教诲:不仅要刻画形象,更要传递情感。</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幅作品不仅入选了《北京军区摄影美术展》,还先后刊登在《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北京军区画报》上。当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时,心里的喜悦与自豪像泉水般“咕咚咕咚”往外冒,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嘴角还会不自觉地上扬。这份认可,不仅是对个人创作的肯定,更是对那段学习时光最好的回响。</p><p class="ql-block"> 常有人说“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闭一扇窗”,这段经历于我而言,正是如此。这一年里,我受伤、住院,却也遇见了艺术、结识了名师;而指挥连里,和我同期的战友们陆续提拔成了干部。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离开连队,或许也能走上那条路。可转念一想,若真如此,我便会错过与画笔、刻刀相遇的机会,错过那些在画室里燃烧热忱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艺术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看世界的窗——让我在直线加方块的军营生活之外,找到了用线条表达内心、用色彩安放情感的天地。这段特殊的学习经历,不仅教会了我绘画技巧,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美的追求,什么是艺术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人生本就没有“完美选择”,每一条岔路都有独属于它的风景。走过的路就是最好的路,唯有珍惜当下所拥有的,才不算辜负那段滚烫的岁月。如今回首,我深深感激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能有这样一段不寻常的艺术之旅,它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也让艺术的种子在一个年轻战士的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