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津门·梦回百年

凌燕

暮色像一袭薄纱，轻轻覆上津门。站在解放桥畔，海河的水纹在晚风里碎成千万片银鳞，对岸的摩天眼正一层层亮起，像少女提着缀满碎钻的裙裾旋转。桥身的钢铁铆钉还带着白日余温，触手时却已渗出夜露的凉，恍若触摸到这座城市温热的脉搏。

这条曾被唤作“东方华乐街”的解放路，哥特式穹顶与罗马柱在暖黄路灯的照映下，泛着温柔而古老的光晕，汇丰银行旧址的铜门把手，残留着1903年的温度，仿佛轻轻一握，就能触摸到百年前的繁华与喧嚣。我沿着解放路缓缓前行，脚步轻得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过往，初到这个城市，给我第一个感觉它宛如一本被岁月反复摩挲的旧书，静静等待着夜读人翻开它的篇章。

世纪钟广场的齿轮在月光下泛着冷洌的银光，青铜铸就的齿轮咬合声里，飞鸟掠过钟面投下细长的影。这座为迎接新世纪而建的城雕，在2000年元旦零时，为天津敲开了新千年的大门，也敲响了我对这座城市无尽的遐想。我数着钟摆摇晃的节奏，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嘚嘚，五大道的洋房群在暮色中次第浮现。哥特式的尖顶与巴洛克的廊柱间，爬山虎正沿着百年砖墙攀援，将那些租界时期的故事染成翡翠色。有穿旗袍的女子从门廊前走过，手包上的珍珠扣子在路灯下泛着柔光，倒像是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剪影。

转进意大利风情街时，铸铁路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开暖黄的光圈，高耸的罗马柱、精美的浮雕经及拱形的门窗，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仿佛是从历史画卷中走出古老城堡。街边的咖啡馆里，小提琴曲与空气弥漫的咖啡香气交织在一起，偶尔，你会看到一只猫咪在墙角悠闲地打着盹，它的身上也被灯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这份松驰感让我忍不住伸手抚摸。

华灯初上，摩天眼的轿厢正缓缓升向天际。从五百米高空俯瞰，海河像一条缀满星子的缎带，将整座城市缠成璀璨的礼物。解放桥的钢架在夜色中化作银色的琴弦，往来船只的汽笛声便是夜曲的休止符。远处写字楼群的玻璃幕墙倒映着云霞，恍若天神失手打翻的珠宝匣。这座城市最迷人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它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矛盾与多元，就像海河水，既载得动漕运的繁华，也容得下游船的倒影，包容而豁达。

夜风裹挟着海河的水汽扑面而来，青铜指针又悄悄挪动了一格，而整座城市的璀璨，才刚刚在夜色里舒展腰肢。天津的夜，是解放路西洋建筑群投在河面的剪影，是世纪钟齿轮间流淌的时光，是五大道洋楼时飘出的旧事，更是摩天轮座舱中升起的未来。晚风卷起鬓角的碎发，恍惚间竟觉这津门的夜色，早已悄悄渗进衣褶的纹路里，而我，愿做那夜读人，细细口味它的每一页，每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