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木间的时光与暖

阿坪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蒸汽火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专线铁路大桥桥头的隧道口有着“共青团嘉陵江隧道”和“1960”的字样</b></p> <p class="ql-block"><b>嘉陵江</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嘉陵江的水裹着岁月,拍了桥身近百年,却没冲掉铁轨缝里那点童年的印记。那座铁路桥像条锈色的巨蟒,一头扎进南山的浓绿,一头衔着雨山的云雾。1903年“汉阳造”的字样嵌在枕木间,被风雨啃得只剩淡影,却仍带着钢铁的硬气——那是比爷爷的脊梁更老的骨头,每道锈纹里都沉着时光的重量,摸上去能触到岁月的粗糙。</b></p> <p class="ql-block"><b>略钢厂铁路专用线桥面</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每到周末,十来岁的我总想着为家多分担些。顺着铁道去三公里外的山里砍柴,成了最实在的事。天还没亮透,我就和邻家孩子踩着宝成铁道的枕木出发。晨露浸润了枕木上的沥青,混着铁道特有的铁腥气往鼻腔里钻,冷得人鼻尖发痒。三公里的路,耳朵得像雷达似的支棱着,既要捕捉远处火车的隆隆声,辨清是上行还是下行;眼睛更要盯着铁轨间的枕木,一步一步踩稳,生怕脚下一空。到了八号隧道旁,顺着山沟爬上陡峭的山坳,斧头劈在枯树干上的“咚咚”声,在幽深的山间撞出回声,惊飞了枝桠间的晨鸟。</b></p> <p class="ql-block"><b>雄伟的略钢厂嘉陵江专用线大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背柴返程时最是惊险。若遇蒸汽火车进洞,黑黢黢的浓烟瞬间裹过来,我们得赶紧贴紧隧道洞壁,指甲抠进冰冷的石缝,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火车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生疼,稍有差池,整个人就可能被卷进车底。等轰鸣渐远,掏出衣襟里皱巴巴的帕子擦脸,才发现彼此都成了“黑包公”,只有牙齿白得晃眼。可没人抱怨,只是笑着拍掉身上的煤灰。</b></p> <p class="ql-block"><b>新修的栈道</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最难忘那个冬夜。空腹进山,傍晚背着柴往回走,到铁路专用线桥头时,腿像灌了铅,每挪一步都要咬着牙,骨头缝里全是寒气。天早黑透了,零星的星星挂在天上,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连光都像结了冰;铁轨顺着桥身伸进夜色,黑沉沉的,像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我把柴捆往桥墩上一靠,蜷在冰冷的泥石地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在空荡的桥洞下格外清晰。风从桥底钻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单薄的旧棉袄,连贴肉的布都凉得刺骨。我把冻得发僵的手塞进袖管,盯着远处家的方向——那点昏黄的光,是心里唯一的盼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忽然,“咯吱、咯吱”——父亲的胶鞋踩在碎石路上的声音,从夜色里钻出来,越来越近。等那熟悉的身影出现,我的鼻子一酸。“咋在这儿歇着?”他喘着气蹲下来,呵出的白气让眉毛都沾了霜。不等我说话,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窝头——油纸裹了两层,还带着胸口的温度,递过来时,手指都在抖。我咬了一口,温热的玉米面混着淡淡的麦香,噎得我直眨眼,眼泪“吧嗒”就掉在了油纸袋上。他没说自己下班没歇脚就往这儿赶,只是伸手去抱那捆柴。柴扛上肩,他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全是老茧,指关节因常年干重活有些变形,粗糙得像砂纸,却把我的手裹得严严实实,暖意顺着胳膊传到心口,连冻僵的指尖都慢慢有了知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回家的夜路上,夜风掀着父亲的旧棉袄,我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还能听见柴枝碰撞的“沙沙”声,每一步都走得沉甸甸。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脚步放得慢了些,像怕我被夜色落在后头。那天的夜路好像特别短,连风都没那么冷了——父亲的手牵着我,就像牵着一束不会灭的光,把浓重的黑暗劈成两半,照亮了回家的归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如今再回略阳,我总爱爬去南山看那座桥。夕阳把铁轨染成暗红,像条被岁月浸透的血痕,轻轻搭在嘉陵江上,波光里都漾着暖。八号隧道封了钢网,新栈道的栏杆被行人的手摸的锃亮,铁轨上再也没有背着柴捆的孩子,枕木上的小脚印也被风雨磨平。可闭眼仍能闻见枕木的沥青味、铁道边的柴禾香,能摸到父亲掌心的温度。那段被饥饿啃过、被父爱暖过的时光,像铁轨里的锈迹刻进骨头,任岁月冲刷,始终鲜活滚烫。</b></p> <p class="ql-block"><b>钟小平绘画作品</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