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天看到70年代我熟悉的同事(老师)后人周友嘉写的一篇《大撤退》小文,心中感慨万千。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所承担的时代重任,确实是今天的年轻人难以完全理解的。为了让那段记忆有始有终,我就为这篇小文补上它的“前传”,回顾一下北京大学汉中分校从无到有的那段历史。</p><p class="ql-block">这一切,要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说起。</p><p class="ql-block">1964年底到1965年初,出于国家战略安全的考虑,中央决定将北京大学一部分重要的院系迁往内地,建设一所分校。周培源先生(时任副校长)经过一番跋山涉水的考察,最终,目光锁定在了陕西省汉中市褒城县现一个叫郭家滩的地方。这里被秦岭和巴山环绕,地形隐蔽,正好符合当时“靠山、分散、隐蔽”的建设方针。</p><p class="ql-block">1965年3月,这片寂静的山谷热闹了起来。北京大学汉中分校正式破土动工,它有一个对外的内部代号——“653工地”。久而久之,大家都亲切又神秘地叫它“北大653”或干脆直接叫“653”。建设与搬迁是同步进行的。北大旗下的无线电电子学系、技术物理系,以及数学力学系的力学专业,成了搬迁的主力。成千的师生员工,连同数不清的图书、精密仪器,从繁华的北京出发,历经千山万水,被运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沟里。</p><p class="ql-block">分校的草创阶段,恰逢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正常的教学和科研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在那样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老师和同学们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到了1970年,随着北大总校恢复招生,汉中的分校也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山谷里又重新响起了琅琅书声。</p> <p class="ql-block">你可别小看这个藏在山沟里的校园。在汉中的十年间,尽管条件无比艰苦,师生们却在逆境中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这里为国家培养了一千五百多名理科和国防科技领域的骨干人才,完成了一批重要的科研成果。更令人惊叹的是,从这片土地上,后来走出了十位中国科学院或中国工程院的院士,他们个个都是国之栋梁。他们是胡济民、陈佳洱、刘元方、 唐孝炎、黎乐民、吴全德、黄琳、秦国刚、刘韵洁、陈和生。</p><p class="ql-block">历史的车轮再次转向。1978年3月,随着国家形势的变化,中央决定将汉中分校迁回北京。次年一二月间,一千五百多名师生分批告别了奋斗十年的秦巴山区,踏上了归途。人去楼未空,教育的火种在这里延续。分校的原址上,随后建立了陕西工学院,之后又几经合并,发展成为今天的陕西理工大学。</p> <p class="ql-block">回望“653”的十年,那是一代人在时代洪流中用青春、汗水乃至理想写下的特殊篇章,那份沉重的时代重任与无悔付出,值得被我们永远铭记。</p><p class="ql-block">下面我将周友嘉《大撤退》的故事稍做整理并配上珍贵的实景照片展现给大家。</p> <p class="ql-block">大撤退 【原创】</p><p class="ql-block">朋友们的故事听得够多了,今天讲一个关于朋友的故事——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故事。那大约是1985或86年的夏天,朋友要去美国留学,说好了由我去送行、扛行李。那时候的我,除了一把子力气,一无所有。在朋友家里,大家寒暄、聊天,不时地看着表等待。终于,北大的车到了楼下。离家的时刻到了。朋友一身笔挺的西装,起身与弟弟握手道别:“我走了,爸妈就交给你了!”弟弟挺起胸脯,响亮地回答:“放心吧,家里有我!祝你早日学成归来!”</p><p class="ql-block">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我。多年来,每次我离家时,这个场景都会萦绕心头,让我不禁仰天长叹,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去机场送行的只有我和阿姨。她坚持要等到最后一刻,所以我们让北大的车先回去了。我们站在机场的落地玻璃窗前,一直望着那架飞机起飞、远去,直到消失在天际,才乘坐公共汽车回家。回程路上,天气闷热。阿姨看上去筋疲力尽,心绪不宁。我试着东拉西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接连换了几个话题,都没能继续下去。忽然,我想起一个问题:“阿姨,当年北大汉中分校是怎么撤退的?是开大会宣布的吗?”一听这个,阿姨顿时来了精神:“友嘉,你算是问对人了!让我从头讲给你听……”</p><p class="ql-block">话说1978年3月18日,中共中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全国科学大会。在有6000人参加的开幕会上,邓小平副主席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四个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并着重阐述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马克思主义观点。大会堂里,气氛温馨而热烈。中间休息时,邓小平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周培源教授——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两人握手寒暄。“多少年没见了?”邓小平问。“十二年了!上次是1966年,在陕西厅向您汇报北大汉中分校的建设进展。”</p><p class="ql-block">“对了!想起来了。”邓小平示意周教授坐下,“给我讲讲北大分校的情况。”</p> <p class="ql-block">时间紧迫,周教授毫无准备,只能简单汇报了几句。</p><p class="ql-block">“你的意思是在那里办不下去了?”邓小平没等他说完,便起身疾步走向洗手间。</p><p class="ql-block">“好像是有困难,和清华分校不一样,我们那几个是理科系……”周教授跟了过去。</p><p class="ql-block">“那就撤!”说话间,邓小平已走到洗手间门口,正摸索着解腰带。周教授吃了一惊:“撤?您的意思是撤回北京?”“办不下去,不撤怎么办?烂在那里呀?人是活的!”话音随着他进入洗手间而落下。</p><p class="ql-block">秘书将周教授拉到一旁,低声道:“首长说得很清楚:撤!我帮您准备一份谈话记录,下午请首长签字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下午,周教授拿到了那份签了字的谈话记录。他当时在北大并无行政职务,但他深知,这关乎着他亲自参与选址、建设的分校里上千名教职工的命运,其中还有许多他熟悉的同事和学生。周教授很快将“谈话记录”送到了北大党委办公室。校党委不敢怠慢,立刻准备组织讨论。当时,朋友的父亲正在北京出差,也被通知作为分校代表参加会议。</p><p class="ql-block">然而,由于周教授带来的这份指示并未遵循常规的组织程序逐层下达,消息不慎走漏了!</p><p class="ql-block">校党委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正式决议,消息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传到了汉中。人们闻风而动,立刻开始准备回京。没有统一的组织,没有公开的动员,更没有官方的宣布。大家心照不宣,一致行动,决心要在党委做出最终决定之前,造成既成事实。</p><p class="ql-block">在回家收拾行李的同时,人们纷纷将设备器材搬运到从101大楼到校门口的主路两侧。许多设备是十年来从未开箱的,包装箱上原本印着“清华园 —→ 阳平关”的箭头,此刻只需将其描粗,调转方向即可。整个学校陷入一片忙乱而不失秩序的特殊状态。几天后,当朋友的父亲回到分校时,大吃一惊:“怎么都动起来了?”但一切已势不可挡,无可逆转。</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我和母亲早已在北京,只有父亲一人亲身经历了那场“大撤退”。回到北京后,我们一家挤在蔚秀园23公寓——唯一的一栋筒子楼里,住着一间最小的、仅七平米的房间,一贫如洗。</p><p class="ql-block">多年以后,我才恍然想到,父亲当年独自一人从分校撤出时,会是怎样一种凄凉的心境。当初去的时候,可是我们一家四口啊!</p><p class="ql-block">所以说,人的一生中,起决定作用的往往并非个人的努力,而是所处的时代、降临的机遇,以及当机会来临时,你所站的位置。</p><p class="ql-block">(故事完)</p> <p class="ql-block">此照摄于1981年夏,为职工日语班结业留念。本人位于后排左一;前排中坐者是周友嘉的母亲伊老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庞岩编写于2025年10月1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