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冯郁彬

久旱有久雨，三伏天有多稀罕现在就有多厌烦。整整一个晚上它都在敲打窗棂，让一些弱老的树叶殃殃落去，让知了和夏虫禁声躲避。它执着不弃、豪爽坚毅彻底扭转了秦人对它的认知，一个月之前人们还在抱怨它的消声匿迹，今天又让这些人感到了缠绵粘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自然灾害都要农民来承受，夏天好不容易浇灌了玉米结出的果穗，还未收获却在枝干上发芽霉变。天空的云层很厚很稳，仿佛一个吸足了水的海棉，稍有振动就有水落下。空气湿漉漉的，再也找不到夏天的躁动和怒火，反而会萌发出诗意绵绵。

一生中这种霖雨天遇见多次，都在中秋前后都是先有伏旱，所以老农早就总结出谚语：拦了伏头旱到伏尾。只要入伏第一天下了雨，整个伏天就会干旱，且秋后会有霖雨。那时候农业社重视粮食，小麦大部分交了公粮，农人们保命的只有玉米，所以在泥泞的雨中收玉米人们毫无怨言。架子车在松软的泥地里不能行走，就用背篓一篓篓的背到地头，雨水淋在头上，汗水也跟着涔出，在寒凉的田野里头上却冒着热气，让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不可思议。村里的道路全是泥泞，一脚下去如走入了沼泽，可怜的是每天都要上学的孩子们，大多没有雨鞋光着脚在泥水里趟，通往学校的路上早已无处下脚。

那时候雨天也不能闲着，男人要把饲养室里积攒的牛粪清理出去，女人要纺线织布，纺车和织布机的声响从屋里飘荡出来，炊烟在雨天不能升腾，沿地面绕村行走，偶尔的几声鸡鸣狗吠打破秋雨的寂寥，都会给印象增添些许美好。那时候很穷，但村里没有一个打麻将的。现在雨水使玉米生芽变霉，人们也不着急，他们知道玉米卖不了几个钱，即便损失也不是很大。

不上学的时候我会坐在堂兄家的热炕上，这种做饭就会炕热在塬上叫做“锅连炕”。热炕的温暖会让人忘记对霖雨的忧虑，这时候大妈会用纸剪一个小人，再做一个纸簸箕粘在小人双手，将小纸人粘在窗户上，用煤油灯在纸人面前上下晃动，纸人手中的簸箕映在窗户的影子也会上下簸动。一边簸动一边念念有词：“簸、簸、簸簸箕，把你黑云簸过去，今日一簸出北降（北方的彩虹），明日天晴晒棒棒（玉米）”。如此反复操作了无数次，可乌云依然笼罩着九嵕山，因为我们这里流传着一句农谚：“北山亮，南山不敢犟”，意思是只要在霖雨里九嵕山先露脸，秦岭也会现身，大概率是天要放晴了。不过农历八月的雨对小麦的播种很是关键，老农说：“麦种泥窝窝，狗吃白蒸馍。”“麦收八、十、三场雨，”这里指的是播种小麦时不怕雨多，在泥泞里播种只会给来年的丰收打下基础。八十三场雨指的是小麦一生只需八月十月三月三场雨即可。

有一年连下两个月霖雨，村里墙倒屋漏村外新坟塌陷，连固若金汤的霍去病墓也陷下去一个大坑。我和几个同学跑去观看，大坑在霍去病墓北边原茂陵小学门前，坑深约十米，为周长约四十米的方形，东侧坑壁上有两个貌似窑洞的墓穴，陪葬品全无不知是被文管所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西汉的列祖列宗们把自己安排在莽塬上，就是为了躲避水患，躺在深厚的黄土下，闲来无事还可看看渭河的滔滔东去，遥望长安城的繁荣景象也可谓机关算尽。站在塬上看咸阳，一片片水泥丛林在烟雨茫茫中若隐若现，比古时的秦都更有魅力。

每逢秋霖渭河都要涨水，放在过去人们都会焦虑，现在却成了一大景观。因为大部分时间渭河给人的面貌就是水流很小病病殃殃，路过每个城市都会被拦截一下，大家都知道水会带来灵气，人工湖的制造也是层出不穷。现在的城市建设的确不错，道路上没有积水，雨中汽车依然飞奔，扬起的水雾是司机们引以为豪的本事。人们撑着伞来到渭河边观水听涛，看着南来北下的水在这里汇聚、在这里欢腾。水在穷乡僻壤时是羞涩矜持的，一旦汇集平原便一改往日面貌，摒弃抑郁高歌猛进，用浊浪翻滚来展示力量，用汹涌向前来秉持方向。

好象是河水的欢快吸引了雨滴，天上的雨滴更加密集的倾入河中，千条线万条线落入水中都不见，不管来自于何方，都在完成生命的轮回。雨点敲击着伞面，一个人的漫步即是享受，片片黑云向西南方奔去，天边不时露出一缕亮光，暗示着大雨还会继续。但是，我坚信霜降过后霖雨就会告一段落，因为老农说过：“重阳不下看十三，十三不下一冬干”。是否灵验，还要看老天脸色，它不高兴了，什么事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