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青朋友到一知青农村老宅做客有感

潘建军

我们到福州一老知青农村老宅做客一天，几人分头开车或坐公交车，按着定位图一路寻到闽侯县浦口村。刚踏进院门，仿佛时间被悄然按下暂停键——青石板缝隙里爬着细碎的苔痕，老木梁上悬着的竹篮还留着旧年谷物的香气，粗陶杯里的凉茶正缓缓舒展，茶香混着院子里龙眼树的清甜，漫过墙头，漫过记忆。

屋里没多少新装潢，旧木桌被岁月磨出温润光泽，搪瓷缸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字迹虽已泛白，却依旧清晰可辨。墙上的老照片泛着黄，照片里的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站在稻田边笑得灿烂。我们这些当年一同下乡的老伙伴，看着看着，话头便不自觉地滑回了五十年前——插秧时泥水没过脚踝，割稻时汗珠滴进眼睛，还有夜里打着马灯赶路，只为抢在雨前把谷子收完。

可回忆从不只有苦。主人家用土灶慢慢熬着番鸭汤，福州鱼丸汤，柴火噼啪作响，汤面翻滚着乳白的泡。她说这锅汤，和当年知青点里一模一样。窗台上那盆虎尾兰，是几十年前从知青宿舍移栽来的，如今依旧绿得倔强。她说：“这宅子没变，我也舍不得让它变。”，知青的歌，您们还会唱吗？

饭点一到，院子里的大圆桌早早铺上了红花布。刚摘的空心菜清炒得脆嫩，土锅焖的芋子饭香气扑鼻，醉排骨酸甜浓郁，油鸡荔枝肉油亮诱人。我们围坐一圈，酒杯一碰，笑声就起来了。没人端架子，没人讲客套，就像当年一样，谁夹一筷子好菜，旁边就有人笑着说“手快！”龙眼剥了一堆壳，堆在桌角，像小山丘。

厨房里柴火正旺，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灶台边堆着木柴，墙角挂着扫帚和锅铲，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不散那股子烟火气，反倒把饭菜香搅得更浓。这灶，是主人亲手垒的，她说烧柴火的饭才够味，蒸笼饭饭香味能钻进骨头里。

灶台就在院角，砖砌的结构简单却结实，大锅里炖着汤，木柴在底下噼啪燃烧。这口灶，不只是做饭的地方，更像是一个老友，年年岁岁守着这院子，听着人声，闻着饭香，仿佛回到我们下乡福建省邵武县沿山公社的日日夜夜里一一把日子一餐一餐地煮熟，慢慢地熬到回城！

饭后沿着田埂走一走，土路蜿蜒进绿意深处。两旁草木茂盛，远处山影淡淡，云层低垂，天光柔和。我们走得慢，话也少，但心里很满。有人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田沟，溅起的水花像童年。

村里的夜来得静。抬头是密密的树冠，枝叶交错间漏下几点天光。空气里有泥土、草木和淡淡柴火的味道。这地方不大，却装得下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岁月。

天色渐晚，酒意微醺，我们仍不愿散。有人说起当年教乡民学讲福州话闹出的笑话，我们开怀大笑，有人回忆起我们去溪边摸鱼及到山里抓田鼠，这都是不能忘却的点点滴滴。树影婆娑，灯笼微亮，风里都是熟稔的气息。这一刻，我们不是城市里的退休职工，不是儿孙绕膝的长辈，我们还是当年那群带着理想下乡的年轻人。

有人举起杯，没说太多话，只道：“回来真好。”一句话，让好几个人眼眶发热。上山下乡的那些年，众知青有人做了民办教师，有人做了公社的工作队，有人参加了筑路、修建水库、进行农田改造等等。我们伴着太阳出，随着月亮回，完成绣地球的光荣使命。是啊，回来真好。城市里的套房再宽敞，也比不上这老宅的一砖一瓦来得踏实。这里没有电梯，没有物业，却有清晨的鸟鸣、午后的树影、傍晚的炊烟，还有那种说不出的安心。

临走时，大姐塞来一袋晒好的凉茶，说是山里采的草药，泡水喝能清火。“带回去，就当记着这趟念想。”她笑着说，眼里有光。我们点头，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明白，这哪是一包凉茶？分明是一段时光的馈赠。

回头望，老宅在夕阳余晖里静静立着，屋顶升起一缕炊烟，像一句未说完的叮嘱。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这里藏的不只是我们的青春，更是一种活着的温度——朴素、缓慢、真实，像柴火灶里慢慢炖着的一锅汤，不急，却暖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