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人户

河山

<p class="ql-block">  在四川民间,凡遇逢年过节或婚嫁、新居落成、长辈过生日等情况,都要登门到亲戚家道喜恭贺,四川人将其称为“走人户”。</p><p class="ql-block"> 因为走人户是人们情感联系的重要方式,使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通过互相走动、分享生活、增进了解和信任。由于这种喜闻乐见的民间习俗深得人心,甚至演变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在当地文化中代代相传,并形成了一传统。</p><p class="ql-block"> 至于“走人户”起源于何年及起因来历无法考证,可能与社交传统等有关。我国著名文学家巴金先生在他的小说《家》中,用过“走人户”这个词语,如“姐姐又不是卖给他们郑家的。看亲戚、走人户也是常事。”又如现代著名作家艾芜先生在他的小说《手》里,也有描述,“有一天,二爷爷一家人,有的上街,有的走人户,单剩我五婶一个人看家。”由此可见,走人户的民俗由来已久,并得以传承。</p><p class="ql-block"> 从习俗礼仪上来讲,走人户不能空着手去,必须要带着“礼信”(四川方言,即礼物)去的,不然对人家不礼貌,自己也不好意思。“礼信”大小多少因人因事而异,送上祝福,表达诚挚的心意。曾记得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一两斤猪肉,四把挂面,一包糕点,几乎就是约定成俗的标配。若是亲戚家的人过大生,那得加上一只大公鸡,两瓶白酒和一斤白糖。八十年后,伴随着改革开放,老百姓的经济条件也逐渐好转,“礼信”的品种也在发生不断的变化,也日趋贵重。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时兴送红包给现金了。</p><p class="ql-block"> 因此,“走人户”是四川人独有的一种民间风俗,更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增进了解和信任的方式。</p> <p class="ql-block">  过去走人户,但跟现在的走法不一样,那些年的走亲戚,真的是走。那时候的小县城没有公共汽车,即便有要花钱去坐也实在是舍不得。尽管如此,我小时候还是喜欢“撵路”,跟着大人去走人户,也期盼亲戚们来我们家走人户,这样可以打牙祭,有肉吃。</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走得最多的地方是三个舅舅家和一个姨母家。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至今仍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首先,按照走人户的传统习俗,大人、娃儿都要穿戴得整洁抻抖,以显示对人家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我的四舅舅过生日,要去他家走人户,我母亲又特别讲究爱好,头一天就要把第二天去走人户穿的外套,收拾得巴巴适适的。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熨斗,她就用搪瓷盅盅倒上刚烧好的鲜开水,代替熨斗,把衣服裤子熨了一遍又一遍,至到满意为止。然后,又把要穿的鞋子打整得干干净净的,放在床前的踏脚板凳上。</p><p class="ql-block"> 当天,去走人户出门前,母亲先要给我们收拾一番,把脸把手洗干净,再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又再三叮咛,娃娃家要放灵性些,走拢了要喊人哈,这样才有礼貌。然后,母亲才梳妆她自己。那时候,没有像现在摩丝、发胶之类的美发用品,就沾一两滴炒菜用的清油,在手掌心反复搓揉几下后,抹在头发上用梳子梳得顺顺的,再别上黑色的夹针。</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交通极不方便,走人户都是走路去。母亲提着装“礼信”的竹篼篼走在前面,我和妹儿则紧跟在后面,感觉无比的开心和快乐。</p><p class="ql-block"> 四舅舅家住乡坝头,离县城大约有7~8公里,跟着母亲走也不觉得累,因为一路都充满着好奇。</p><p class="ql-block"> 一路途经金雁大桥、坪桥河大桥、黑塔街、玉皇观,再过了火烧桥后,离要去四舅舅家走人户的地方就不远了。再往前走一里路左右,站在路边上,抬头就能望见我家公(外公)和舅舅他们家的院子,还能看到从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院子周边,青青的麦苗,金灿灿的油菜花,纵横交错,好一派田园风光。</p><p class="ql-block">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直通舅舅他们家的院子,路的两边长满了野草。院子团转全是茂密的竹子,几栋土坯草房座落其中,院内树木青葱,竹篱笆上爬满了青滕植物。</p><p class="ql-block"> 院子西边有一条小水沟,流水淙淙,清澈见底,能看见小鱼儿在水中穿梭。水沟的两边,水草丰盈,随水摇摆。这条小水沟里的水,就是院子里几家人的日常生活用水。</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走人户,遇到这条小水沟涨水,大表哥就把一个竹壕子(捕鱼的工具)放在水沟中间,两边用泥巴和稻草扎紧,水从竹壕子通过。估计一个多小时后,大表哥把竹壕子提起来,哇!里面网了很多鱼,足足有好几吧,有鲫鱼、小鲤鱼,还有泥鳅、小河虾活蹦乱跳,我和几个小老表高兴得手舞足蹈。</p><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到了八十年后期,时兴办乡镇企业,这条小水沟的上游办了一家药材加工厂后,水沟里的水质就变得浑浊了,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水沟两边昔日茂盛的水草也枯萎了。从此,院子里的几家人各自用钢管打了一眼阴井,解决了吃水用水的问题。</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母亲带着我们走进院子,已有前来走人户的客人了,母亲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四舅舅和舅母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忙从屋里出来迎接:“四姐,稀客、稀客。”母亲还礼道:“不稀客、不稀客,给你们添麻烦了。”舅母接过“礼信”,把我们迎进屋后,又是倒洗脸水,又是忙着给我母亲端茶。接着,又是给我和妹儿拿糖果、抓花生。</p><p class="ql-block"> 四舅舅家也是各方亲朋较多,相互打过招呼后,母亲便去陪我的家公嘘寒问暖、拉家常了。</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在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喝茶、摆龙门阵,积累了几个月甚至一年的事情总是摆不完。说各自家里的老人小孩,庄稼的收成,家禽牲畜的饲养。讲亲历或都听到的好事、坏事、趣事……小娃儿则耍小娃儿的游戏或跑到竹林盘里藏猫猫,整个院子显得非常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中午开席的时候到了,四舅舅请客人们入坐,大人跟大人坐一桌。大表姐则招呼小娃儿跟小娃儿坐一桌。</p><p class="ql-block"> 入坐时,按风俗习惯,我的家公和贵客坐上把位(即上方位置),待客人全部入坐后,就开席了。接着,各种烧菜、蒸菜、炒菜便陆续地端上桌。那个年代,喝酒不时兴用酒杯,而是主人家用一个大碗倒满白酒,待客人酒喝干了又再倒上一碗。酒从我的家公那儿开始,依次轮流地喝,每个客人喝一口酒,用筷子夹一口菜吃,然后又把筷子放在桌上。席间,客人都很客气,主人家没喊请,同桌的客人都不动筷子,虽然显得有些拘谨,但很有礼节。</p><p class="ql-block"> 当客人们都在吃饭的时候,我四舅舅一边劝菜,一边还要殷勤的给客人的碗里夹菜。有个表叔脸皮薄,害羞地把碗躲在一边推辞,可四舅舅硬是要给他夹菜,如此他躲你夹,拉锯战似的要弄好几个回合,直到把菜放到那个表叔的碗里,才肯罢休。四舅母则端一盆白米干饭,围着几张桌子转,看见哪个客人的碗里饭不多了,就乘其不备,悄悄从客人的身后添一大勺饭进去,生怕怠慢了客人。</p><p class="ql-block"> 小娃儿这一桌,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数讲了。表哥、表姐做主人,又不喝酒,招呼一桌小客人先吃一些菜,然后再吃一碗白米干饭。吃好了、饱了,下桌子就跑到院坝头或竹林盘去耍了。</p><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不管城里,还是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比较贫困,平时很难得吃一回肉,要想吃肉或吃碗白米干饭,只有逢年过节或家里有事请客才能吃到。</p><p class="ql-block"> 去走人户,主人家会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甚至,想方设法把饮食搞得丰盛一些。做为走人户的人,也算是“开荤”打牙祭了。</p><p class="ql-block"> 午饭结束以后,大约已是下午的2点钟了。</p><p class="ql-block"> 过去,不像现在休闲生活形式多样。那时,走亲戚或朋友聚会,饭前饭后基本上是以喝茶、聊天等为主要的的娱乐形式。</p><p class="ql-block"> 四舅母娘家的客人,家都住在其它的公社,所以,他们喝一阵茶,拉拉家常,耍到半下午的时侯,就各自告辞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姨母,还有三舅舅、幺舅舅则陪着我的家公,他们在田间的小路上边散步边摆龙门阵。</p><p class="ql-block"> 我和妹儿便跟着二个表姐姐去田埂上扯兔儿草。时值春天,田埂两旁长满了许多嫩绿的野草。虽然,不知道该扯哪些草,但对我们娃儿家来说,在扯兔儿草的过程中充满了好奇,觉得特别地开心好玩。</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农村的晚饭都吃得较晚,要等到大人从田间收工后,才回家做晚饭。即便是家里请客,不去挣工分,晚饭也弄得较晚,可能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因此,这天晚上,当大家把晚饭吃了以后,一钩弯月都挂在天上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在四舅舅家中的堂屋里,点着煤油灯,我母亲和姨母,还有三个舅舅、舅母,他们在堂屋里喝茶聊天,有说有笑,总有摆不完的龙门阵。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显得特别的弥足珍贵,那情景又显得非常的温馨,令我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我和几个小表弟则缠着家公给我们讲故事……</p><p class="ql-block"> 夜晚,偶尔听到几声狗的叫声,更显得夜深人静。由于床铺不够,我和小表弟睡在一个厚厚的、软软的用簇新的干稻草临时铺就的床上,虽然床铺因受压而产生轻微的㗭嗦声,但稻草散发的清香气,让我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p> <p class="ql-block">  儿时,跟着母亲走人户,虽然吃得好,又耍得好,但是,也上过“瓜当”,出过一次“洋相”。</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次走人户,是给我家公过生日。客人不多,中午吃饭的时候,三舅舅硬是要把我和小表弟跟他们大人一起坐一桌。席间,大人们互喊请喝酒、请吃菜,我和表弟又没话说,显得特别拘谨和别扭。这时,酒转到舅舅处,他端着酒碗对我们说,男娃儿要学着喝酒,长大以后才会喝,才会有出息,叫我们喝,同桌的长辈们也都附和着。小娃儿不懂事,经不住舅舅的鼓动,但又有点好奇,于是,就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学着喝。几个来回,喝得脑壳晕乎乎的,脸也涨红了。下桌子以后,心里很难受,又想吐,又想睡觉,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了棉花上。我和小表弟也不想和小伙伴们耍了,走出院子就一头钻进院旁的草垛子里,睡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人们到处找,几乎整个院子、竹林盘都找遍了,最后在草垛子找到我们。我母亲厉声厉色地说道,死娃娃,哪个小娃儿喝酒嘛,然后举起巴掌就打在我的屁股上。姨母的巴掌还没有打在表弟的屁股上,他已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在场的二个舅母,一边劝着母亲和姨母,一边护着我和表弟。三个表姐姐则在旁边偷偷地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客走主人安。</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了午饭,耍到半下午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妹儿就该回家了。舅舅他们再三挽留多耍一天,可我们执意要走,见言语挽留不住,那就用巧计,他们早把来时装“礼信”的篼篼藏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在趁找东西的过程中,就把我们拉进屋内,从外面把门扣扣上,即便冲破重重阻扰,已经走出外面,他们还会做最后的努力,拖手的拖手,小表弟们则抱腿的抱腿,纠缠的纠缠,让你迈不开脚步。</p><p class="ql-block"> 母亲带着我们还是要走。这时候,四舅母才把篼篼拿出来,篼里面放着一小块用青菜包着的猪肉,递到我母亲的手上,母亲把肉拿出来推让不要,舅母硬是又把肉放进篼里。按习俗,这是给走人户的人回的“篼篼菜”。然后,舅母又给我和妹儿各人“打发”二角钱,塞到我们衣服的包包里。</p><p class="ql-block"> 因平时很少互动,大家各忙各的,只有过年请春酒或过生日,亲戚之间才走动,所以,他们非常希望我们多耍一天。每一次面对又要分别的时候,亲戚之间那种至真至纯的亲情,又勾出亲人之间的离愁别绪,也勾出了亲戚们的眼泪,大家抹着泪水难舍难分。见此情景,我和妹儿的眼里也噙着泪水。我的家公则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目送我们,舅舅、舅母和表姐直到把我们送到来时的公路上,才挥泪告别。</p><p class="ql-block"> 说起小时候走人户的故事,那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那时亲戚间相互走人户真是越走越亲热。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还是满满的温馨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当初“走人户”的平和淡素,源自于血缘的亲情和朋友间诚挚的友情。而今,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革,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发生不断的变化。现在,“走人户”早已成为一种被遗忘和忽略的风俗。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维系,也被手机微信、抖音等现代通信网络所替代。</p><p class="ql-block"> 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走人户”的欢乐时光。但无论何时,身处何地,跟亲戚们保持联系,偶尔关心、问候还是必须的,这也是“走人户”的意义所在。现在交通便利,通信发达,走人户也不用只靠脚了,再远的地方,用心也可以抵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