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味道

王华

《丰收的味道》

农家的一日三餐，或许算不上丰盛，却总因应季时蔬的轮番登场，让碟碟碗碗盛得满满当当。巧手的婶子大娘们从不辜负袅袅炊烟，总能把寻常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

就像侍弄地里的庄稼，乡间吃食里藏着大学问。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忙碌中，人们从不会怠慢一粥一饭的安排。善于调剂生活的庄稼人，惯于在乡野就地取材、应季而为，少了雕琢，却多了份质朴与率真。那些朴实味美的餐食藏着一个道理：对生活报以热爱，哪怕是简单的家常饭，也能熬出浓淡相宜的烟火气。他们用柴火烤应季的土豆、玉米、地瓜，也烤枝头新摘的板栗、核桃，炭火催出食材的原香，也升腾起悠悠的乡愁。

麦收前后，田里的土豆已把根部拱得膨隆，油绿的叶子被晒出浅黄光斑，原本笔挺的茎秆像喝醉了般东倒西歪。有经验的农民一眼便知，泥土下的土豆正用胖乎乎的身子往外挤，连节气也像双大手，热情地把它们往地面拽。这时，孩子们总忙着拾柴火、烤土豆——这是收获后最热闹的庆祝，也是乡村里独有的趣事。点燃柴火，把新挖的土豆扔进火堆，不一会儿，橙色火焰像野花开到荼蘼般渐渐敛去，只剩明明暗暗的炭火把土豆捂得严实。等浓郁的薯香漫出来，孩子们便一哄而上，迫不及待地捧起这份带着烟火气的美味。

初秋时节，蝉鸣仍烈，苞米却急着脱去绿外衣，排列整齐的玉米粒在穗上嵌得满满当当，在阳光下接受最后一遍“染色”。大雁南飞，野菊开满堤坝，即将到来的秋收让每个庄稼人心里发暖。农妇从田里归来，苇筐或背篓里总带着收获：几枚甜软通红的柿子，几颗深绿泛红的雪梨，或是几个金黄的大南瓜，最多的还是新掰的玉米。不用撕去包衣，做晚饭时直接塞进灶膛。饭后用火钳夹出来，剥去烤成炭黑色的外衣，雾蒙蒙的香气瞬间填满小小的厨房。再把玉米埋进未熄的柴火，听灶膛里“噼啪”作响，像柴火在热烈地释放水汽，直到声响渐弱，归于平静。

洗完碗筷的农妇解下围裙，用火钳从灰烬里掏出玉米。刚才还温润浅黄的玉米粒，已被烤得满穗褐黄，还迸出黄白相间的苞米花。晚饭刚过，一穗烤玉米就成了最香甜的饭后甜点。收完玉米、黄豆、芝麻，播下冬小麦，就到了挖地瓜的时节。厚道的农家人总盼着红薯在土里多待些时日，让糖分在秋冬交替里积得更醇厚。天高云淡时，遍地金黄，弯腰挖红薯反倒成了享受。镢头在空中划出弧线，松软的土里就滚出一个个肥实的红薯，像一朵朵浓郁的“泥巴花”，给刚秋收的日子添了抹喜气与红火。

等新挖的红薯散去水分入窖，天气已渐冷，庄户人家开始生火取暖。第一场雪落下，乡村银装素裹，冬闲才算真正到来。一家人围坐炉火旁，在难得的闲暇里，把拳头大的红薯放进炉中烘烤。这样的场景年年相似，滋味却岁岁不同。烤红薯最考心性：大火急烤会皮焦里生，唯有小火慢煨，才能让红薯慢慢软糯，一层微焦的表皮锁住所有水分与甜意。

炉火旁捧起一只烤熟的红薯，一年的辛劳都随这口甘甜变得风轻云淡。这是丰收的味道，是农家日子的味道，更是土地酿出的蜜一般的味道。

乡村的每一次烧烤，都藏着淳朴简约却妙不可言的风味。被火光映红的笑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满足，让这烟火人间，岁岁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