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太行三日：浮图峪长城

柴门虚掩

国庆假期去北太行。

为避开车流，定在十月三日出发；为避开人流，选了涞源长城和狼牙山，都是野线徒步。

涞源段的明代内长城，从西南至东北贯穿整个县境，由城墙、敌楼、马面、关城(包括城堡)、关隘、烽火台等组成。全长120余公里，共有敌台269座，大小关城10余座，分属于茨沟营、插箭岭、白石口、宁静庵、浮图峪、乌龙沟六部分。从乌龙沟到狼牙口，户外驴友们又将长城分成十段，其中插箭岭、白石口、乌龙沟、唐子沟以前走过，浮图峪也走了随家庄到玉帛沟一段。今天要走的是浮图峪最有名的“十四连珠”，这里一公里内，14座敌楼宛如珍珠般串联成线，原始墙体与花岗岩山体完美融合，给人极大的视觉震撼。

天桥村北不到一公里处，一座石桥横跨小河，长城也在这里断开。此地原是长城的一个水口，据说原在关口处建有城墙，墙下有洞可泄流水，人进出要走城墙上，所以当地称其为天桥。天桥村亦因此得名。然而，或许是因为修建公路，这里已看不出任何设关守戍的痕迹了。公路右侧立着长城保护牌，这是登城看“十四连珠”的最佳起点。

攀爬间，向善同学问起浮图峪地名的由来，我也不甚了解，便用七级浮屠来对付。晚间查了查，1979年的涞源县长城普查报告记录了这样的传说：早年小宝沟石洞有一石妖和尚，每晚到白家庙吃一户人，后来关公显圣将石妖砍了头，但头未断。每晚石妖喝“扶头来”，后一石匠将头凿下，遂平安，故叫“扶头峪”，又叫“浮头峪”。这样的传说未必是地名的真正来由，出现在官方的文件里更不严谨，都是村人的借意附会而已。

公元一六五七年，时值顺治十四年，一位年青的云游和尚来到浮图峪，登高台“念天地之悠悠”，仗剑高歌：

石路飞狐入，天梯束马过。

峰头千仞堞，峪口两重河。

榆柳新秋少，牛羊落日多。

往时高杀气，诸将此横戈。

这个僧人来自广东番禺雷峰海云寺，释名今种，号罗浮山人。他衣装奇特，身披僧衣却头戴儒生青冠，手执拂尘又腰挂青锋宝剑，如释如道还似侠似儒。

在朝代更迭之际，明末清初文人或杀身成仁，或南疆效命，或东海聚义，或遁迹空门，或闭门土屋，或隐于市医，或佯狂巷头。这位僧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名屈大均，与陈恭尹、梁佩兰齐名，时称岭南三大家，有“广东徐霞客”的美称。在他青少年时期，正值社会乱离，屈大均不满清廷，常抱反清复明之志。此番佩剑北游，实为联络抗清义士，留意山川险阻，暗图复业。及至夜宿雁门关，与陕西士人李因笃围炉夜谈，抚摸手中的一枚万历钱，心知反清复明大业前途渺茫，心含不甘与决绝。多年后与李复出雁门关，追忆当时情境，感怀赋词：

沙飞似箭，

乱穿向，草中狐兔。

那能使口北关南更重作，

并州门户。

且莫吊沙场，

收拾秦弓归去。

屈大均出家为僧十二年后还俗，仍继续从事抗清斗争，但是，在经历了魏阱等人的惨死、吴三桂的欺骗、郑克塽的投降之后，他心中的抗争之火渐渐黯淡，却并未熄灭。他移志于对广东文献、方物、掌故的收集编纂，编成《广东文集》《广东文选》。而为时人敬佩的是，他不顾清廷的禁令，撰写了《皇明四朝成仁录》，为明末清初的抗清志士歌功颂德，在明末的遗民中引起较大的反响。晚年的诗作大多流现出反清斗争的情愫。

石夹子村南侧山岭，1公里内密集分布14座敌楼，形成纵深防御体系，民间称“敌望愁”。‌‌浮图峪长城，因石而美，无数奇形怪状的巨石，如物似人，长城在巨石之中蜿蜒，似巨龙与石共舞。

长城，千百年来，一直是战略要地。全面抗战爆发后，长城一线，成为八路军的主战场之一。河北涞源黄土岭，1939年11月八路军击毙日军精锐独立混成旅团中将阿部规秀之处，至今还能看到古长城的遗存。

1937年秋，一个年青摄影师，也是广东人，笔名沙飞，或许是取自他老乡屈大均的那句“沙飞如箭”。在河北涞源浮图峪长城，沙飞完成了他最著名的作品《战斗在古长城》：照片正面一个严阵以待的八路军机枪手，还有一位手持驳壳枪、弯腰注视敌人的指挥员，威武的身影，与远处雄伟、蜿蜒的长城相互映衬，画面上的长城虽已残破，但仍巍然屹立。

在沙飞所有的摄影作品中，以长城为中心或背景的照片有29张。其中几乎没有一张是单纯地表现长城的巍峨雄姿的，而是每一张都包含着长城和战士这两种元素。

国际长城之友协会会长，英国人W.林赛在画册《万里长城百年回望》中写到：“这些作品将艺术性与鼓动性融为一炉，表明他的祖国抵抗日本侵略的斗争决不会失败。我携带着沙飞的照片重访这段长城，深切地感受到沙飞是在通过摄影让万里长城永存。长城永存，沙飞的长城摄影作品传世，沙飞这个名字也将永存，因为这个名字与长城血肉相连。”

摄影家司苏实在陀螺山下有座双柳居，隔壁邻居就是队友老董。中国摄影家协会官方网站上，有他关于沙飞抗战作品的文章，详细介绍了创作背景和地点。

（文章链接：https://m.cpanet.org.cn/detail_picdetail_99268.html）

1948年5月，沙飞因肺结核住进石家庄白求恩和平医院，那里有很多留用的日本医护人员。残酷的战争、人性的毁灭使艺术家沙飞患上了“迫害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他住院期间，几次对家人说：“日本医生害死了鲁迅，又来害我。”

1949年12月15日，是个阴冷的日子。沙飞呆在病房里，脸上仍是一副淡漠、冷峻的表情，再过两天他就要转院治疗了。沙飞派人去叫日本籍医生津泽胜，津泽胜一进门，刚刚转过身来，还未说话，只见沙飞从裤兜里掏出手枪，猝不及防地朝着津泽胜连开了两枪。这两发射出的子弹，一发击中津泽胜的前额，一发由他的左边擦肩而过。津泽胜当即倒在了地上。

1950年3月4日，沙飞在石家庄被华北军区军法处处以极刑。当时，他未满38岁。

1986年5月，北京军区军事法院经再审查明，沙飞是在患有精神病的情况下作案，不应负刑事责任。撤消原判决。

沿山间小路西下，我们回望长城，只见巨大的边墙蜿蜒盘桓在群山之巅，气势磅礴。两位广东人的长城故事在心中久久回荡，都是抵抗外虏，都又因此而不得善终。

我们深切地感受到，这里曾经是中华民族优秀儿女浴血奋战、护卫家国民族的地方。我们追寻每一段长城，不仅仅是追寻祖国壮丽的山河和中国人民的伟大智慧，更是追寻那份亘古不变的爱国情怀。

2025.10.10 山西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