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滞

Ingenuity

　　接上篇《心走了》

中秋的月亮明晃晃地悬在天井上方，把老家庭院照得有些惨白。

酒宴散场，父母已歇下，浩然冲完澡出来，正用毛巾揉着湿发，却见小倩站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发愣，手里攥着他的手机。

“你拿我手机做什么？”他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小倩像是被惊到，转过身时脸上已换上惯有的、带着几分依赖的笑容：“浩然哥，你的电话一直在call，我怕有急事，你又在洗澡……”小倩掩盖了电话第一声响就接起的事实。

小倩怕电话一直响，被浩然听到，同时也想听听雯雯想要说什么。

小倩将手机递过来，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掌，“是……雯雯姐。”

浩然接过手机，动作有些迟缓。

小倩就站在一步之外，身上飘来淡淡的、他熟悉的沐乳露香气，那是他母亲常用的牌子。在这个他长大的空间里，她的存在显得如此自然，近乎合理。

“她说了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小倩低下头，声音轻柔得像在耳语：“她……她说要分手。”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我接了，没出声，我听她说完，也没敢出声。或许……在中秋节想得到你更多的关心吧。”

这话听起来是劝解，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在浩然对雯雯那些“过于独立”、“不解风情”的旧怨上。

浩然猛地看向她。小倩的眼神迅速躲开，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可那委屈底下，又仿佛有一丝得逞的暗流。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他向小倩倾诉的、关于和雯雯相处的疲惫与情绪价值的不对等，那些他对“知书达理”的小倩不经意的赞赏，都成了滋养某种暧昧的土壤。

这不是简单的邻居妹妹的关心，这是一种缓慢的、不动声色的侵占。

他立刻回拨雯雯的电话，手指因为一种骤然清晰的羞耻感而微微发抖。

但回应他的，只有无情切断联系的忙音。

　　月光像一滩冷却的银漆，泼在老家客厅的水泥地上。

浩然瘫在旧沙发里，脊背陷进弹簧松垮的凹陷处，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

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如同他此刻芜杂的思绪。

三个死结在脑中反复缠绕：

其一，雯雯开启了飞行模式，那不只是通讯的屏蔽，更像在他与世界之间落下的沉重闸门；

其二，就算电话接通，他该如何解释是小倩接的电话？“邻居妹妹”这个称呼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其三，最致命的是——小倩正睡在与他同一屋檐下的客房，这个事实一旦出口，任何辩解都会变成欲盖弥彰的谎言。

忽然，浩然起身走出厅堂，仰望星空，在这个象征团圆的夜晚，站在故乡的月光下，终于看清了自己精神上的那场不为人知的“出轨”，以及它结出的恶果——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走上断头台的。

不是蓄谋已久，而是在无数个“不经意间”——默许青梅竹马越过界限的瞬间，享受被依赖的虚荣时刻，把日常与小倩微信聊天当作理所当然的情趣。

直到铡刀落下，才惊觉那些温柔的纵容，早已堆成自掘的坟墓。

所有被旧梦滞留的真心，终将成为月缺处，永难填补的暗影。

原来情滞是这般滋味——当你在旧时光里流连忘返，真实的生活早已悄然锈蚀。

他望着天上圆满得过分的月亮，终于明白：有些距离不是公里数，而是心与心之间，那些被怠慢的光阴堆积成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