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的责任，（小小说）

平安是福

李小虎，74年虎年生人，中国最早的独生子女一代。

出生时，父母是知青，因家中无靠山，在知青点成家。李小虎出生后，便由城市里的奶奶领着。幼年时，爸爸因政策照顾返城，进了一家集体企业，成了光荣的“领导阶级”；妈妈仍在知青点当民办教师。微薄的收入，让两地分居的父母捉襟见肘——想给小虎添个弟弟或妹妹，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时，全国已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的标语写满城市乡村。年轻的父母接受新生事物快，再望着空荡荡的钱袋，最终咬牙：“就养这一个吧。”爷爷奶奶劝过好几回“一个太少，两个刚好”，可现实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别无选择。李小虎的童年，便在没有玩伴的院落里，伴着奶奶的蒲扇声，一点点拉长。

好不容易盼着能和爸妈团聚，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席卷而来。老三届的爸爸，这些年再忙也没放下书本，次年便圆了大学梦。只是妈妈没有返城，爸爸又成了远方的牵挂。

小虎羡慕邻居家的孩子，放学有爸妈接，回家能和兄弟姐妹吵吵闹闹，而他只能趴在奶奶的膝头，一遍遍翻爸爸寄来的信。小学四年级，老师让写作文《我的愿望》，小虎歪着头写：“我想有个哥哥，奶奶腰疼时，他能替我捶背；爸爸来信时，他能陪我一起读。”作文本发下来，老师用红笔批了个“优”，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可小虎盯着那个太阳，鼻子却酸酸的。

爸爸的拼劲像颗种子，落在了小虎心里。没有父母的陪伴，他便把孤独酿成了劲，抱着课外书不肯撒手。阅读中，在《水浒传》里认了“一百零八”个兄弟，在《西游记》里跟着孙悟空闯天下，书本成了他的玩伴，也教会了他独立。

高三那年，他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考上了大学。四年后回到家乡，奋发考上公务员，从小到大养成的沉稳、谨慎，让他很快成了领导眼里的“好苗子”，前程像铺了层暖光。妈妈也终于转正调回，没多久便退休在家，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旁吃饭的日子，是小虎前半生最踏实的时光。

可命运偏不遂人愿。爸爸的体检报告上，“胃癌中期”四个字，像块巨石砸碎了平静。全家的重心瞬间转成“保爸爸”，手术、化疗、放疗，小虎跑前跑后，请假成了常态。单位里几次升迁的机会，都因他频繁离岗与之擦肩而过；谈了半年的对象，看着他家的境况，终究说了分手。小虎没哭，只是在医院的走廊里抽了根烟，烟蒂摁灭时，指节攥得发白。

更难的还在后面——爸爸的病情刚稳些，妈妈的身体也垮了。从前爸爸住院，有妈妈搭把手；如今妈妈躺进了病房，爸爸谁来管？小虎咬咬牙，托了熟人说情，愣是把爸妈安排进了同一间双人病房。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三人困住。左边病床上，父亲的化疗针正一滴一滴滴进血管，他嘴唇泛白，眼神却总黏在李小虎身上，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咳。右边的母亲刚输完液，手背上还留着青紫的针孔，她想坐起来帮小虎揉揉发酸的肩膀，刚一动弹，就被小虎慌忙按住：“妈，您躺着，我没事。”

中间的折叠凳被小虎坐得发烫。他左手攥着父亲的体温计，右手捏着母亲的服药单，目光在两个吊瓶间来回扫射。父亲的还有三分之一，母亲的药液面正贴着瓶底。护士进来换药时，看见他衬衫后背洇出的汗渍，忍不住说：“小伙子，要不叫个护工？你这样熬不住。”小虎勉强笑了笑，没应声。他口袋里还揣着单位发来的加班通知，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但他终究没敢接听。

夜里，父亲睡着了，母亲却睁着眼，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儿子佝偻的背影。小虎正蹲在地上，给父亲掖好被角，又转身帮母亲调整枕头高度，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母亲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小虎，那年你爸考上大学，我在知青点抱着你照片哭，总说等团聚了就好……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得再要个孩子。”

小虎的肩膀颤了颤，他没回头，只是伸手将母亲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被子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鬓角，不知何时，竟也染了几根白霜。他想起小学那篇《我的愿望》，想起自己曾盼着有个哥哥分担，可如今，他成了爸妈唯一的“靠山”。

病房里静下来，只有吊瓶滴答的声音，像在数着他这辈子也数不清的责任，却也数着他藏在疲惫里，从未褪色的担当。

注: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