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你听到的每个声音已逝,此刻只有大江,径直流淌。——题记</p><p class="ql-block"> 今天晴。昨天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了,匈牙利作家拉斯洛·卡撒兹纳霍凯凭借其“引人入胜且富有远见的作品”。他获奖理由:“他那震撼人心、富有远见的创作,在灾难与恐惧的时代,重申了艺术的力量。”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安德斯表示:“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是一位伟大的史诗作家,他的创作风格贯穿了从卡夫卡到托马斯·伯恩哈德的中欧传统,其特点是荒诞和怪诞。”他形容克拉斯诺霍尔卡伊的散文“已经发展到流畅的语法,长句、曲折的句子没有句号,这已经成为他的标志”。这是一位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兴趣的作家。其译者余泽民曾回忆,自从拉斯洛1991年以记者身份前往中国之后,便深深迷恋上中国,不仅称中国是“世界上仅存的人文博物馆”,回家后还要求全家人“从今天开始咱们改用筷子!”“家人听了莫名其妙,以为他在发神经,殊不知,拉斯洛真的染上了‘病’,一场持续了多年的‘中国病’。”从那之后,不管他走到哪儿,都不忘搜集与中国有关的各种书籍,关心与中国有关的消息和新闻。在外吃中餐,在家听京剧,不管跟谁闲聊,开口闭口都离不开中国。他尤其迷恋古代中国,崇拜诗仙李白,余泽民也曾陪伴他在中国沿着李白的足迹走了近十座城市。他上街采访时总不忘去问别人,你读过杜甫吗?</p><p class="ql-block"> 他用一个月时间“重走李白路”——从北京出发,途经泰山、曲阜、洛阳、西安、成都、重庆,乘船游长江,穿三峡,抵达武汉。那趟旅程后来成了他写作生涯的转折。回到匈牙利后,他在家中用筷子吃饭、听京剧、读《道德经》。后来他出版了《天空下的毁灭与哀愁》,也是写中国的。他写作的核心是“在崩坏中保持凝视”。他的句子拒绝速度,像是要与世界的匆忙对抗,读他的书像在攀登一座山——艰难、曲折,却在峰顶望见一种难以言说的澄明。我们重新去听那些在废墟中仍未熄灭的低语,也在读时间本身。</p><p class="ql-block"> 1985年,拉斯洛发表了为他带来巨大声誉的首作《撒旦探戈》,这本书我没有。他其他作品比如《仁慈的关系》《反抗的忧郁》我的书架上有。他的长句独树一帜,对我是阅读上的挑战,句式难读又耐读、细腻又粗粝,复杂、宏大,且富于律动。正如评论者瞿瑞所说:拉斯洛的所有作品,就是编织一座语言不断缠绕的迷宫,同时讲述生而为人那难以言尽的感受:在混沌的历史中,一个人所有的激情、梦想、以及无可避免的迷失。也有人说:“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品味到很多作家的味道:仿佛在读卡夫卡,但不比卡夫卡绝望;仿佛在读乔伊斯,却没有乔伊斯晦涩;仿佛在读马尔克斯,又比马尔克斯温和亲近。”于是,由其代表作《撒旦探戈》改编的同名电影也已成为电影史上不朽的经典。</p><p class="ql-block"> 他出生于1954年,父亲是律师,母亲是公务员。少年时代,拉斯洛是当地俱乐部里小有名气的爵士钢琴手,他是乐队里惟一的“未成年人”,或许因为音乐,他的身心都充满了浪漫气息。中学毕业后,他先是大学里读了两年法律,准备继承父业,但最后还是转到文学院,改读大众教育。他还跑到了匈牙利的一个偏僻山村里担任乡镇图书馆的管理员。在那个地方,读书的人非常稀少,克拉斯诺霍尔卡伊的前任管理员是个酒鬼,当他前往那里后,整整一周的时间都没有一个人走进过图书馆,直到最后,他从一群淘气的孩子身上发现了契机,将他们拉到图书馆,开始给他们讲故事。他给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书的孩子们展示书籍的封面和扉页,给他们讲童话故事,不久,这座乡镇图书馆里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人们喜欢在那里围着他,听他讲述书籍里的故事。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一场火灾令这座小镇图书馆化为灰烬,没有了图书馆,图书管理员也就没有了意义,克拉斯诺霍尔卡伊也不得不离开这里。读书期间他勤工俭学,当过出版社文书、编外记者,作为作家,他没走过弯路,在《撒旦探戈》中就已经形成了如同熔岩缓流的长句风格和沉郁悲观的反乌托邦主题,这一点他跟凯尔泰斯一样,都出手不凡。《撒旦探戈》与随后面世的小说集《仁慈的关系》和长篇小说《反抗的忧郁》三部作品可以看做是他文学创作的最高峰。拉斯洛对卡夫卡的崇拜和继承不言而喻,在《撒旦探戈》的正文前,他用卡夫卡《城堡》中的一句话做引言:“那样的话,我不如用等待来错过它。”他多次在采访中明确地说,卡夫卡是他追随的文学偶像。我在他的作品里还读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过他写得要比《罪与罚》更狠,他在作品中展现了贫困、绝望、污浊和黑暗之后,并没有给出解脱和救赎之路。1999年出版的《战争与战争》深受美国文坛推崇,小说延续了他一直以来的创作主题,将人类生活的绝望与悲凉写得淋漓尽致。苏珊·桑塔格曾称他是“当代最富哲学性的小说家”,是果戈里那样能触及人灵魂的作家。作家极富个性的文学标签是“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式长句”,用“史诗般”形容一点都不过分。</p><p class="ql-block"> 除了匈牙利名外,克拉斯诺霍尔卡伊还拥有一个中文名:好丘。虽然听起来古怪,但是克拉斯诺霍尔卡伊自己十分喜欢这个名字,它有两种含义,既代表着美好的山丘,又代表着自己对中国古人孔丘的欣赏。非常喜欢中国艺术与文化,甚至可以说是个中国迷,但是阅读他的小说对中国读者来说依旧相当有门槛。他的文字风格是与中国读者阅读习惯相悖的通篇长句,经常不分段,而且具有浓烈而黏稠的窒息感,这一切都需要我们再进入匈牙利的文学国境,去理解他的小说与文学灵魂。</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够读到卡夫卡那种所谓的“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的崩溃感,同时,又能读到亚哈船长那种独自面对世界的偏执感。漫长的人物心理变化以及对自身存在的观察,需要在小说中进行绵密而漫长的叙述,而这也正是他小说的重点。他通过使用浓稠的长句将人物对世界的观察、读者对人物动作的观察、整个世界的时间和空间进行绵密的覆盖,最终在文学里形成了具有回响和立体感的叙事声音,像岩浆一样流淌。其特点在于,他的长句并不是从单纯人物的潜意识衍生而出的自白,也并不在时间意义上进行闪回和插叙,他的长句特征是凸显人或灵魂在世界上的移动,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对世界的意义进行观察或分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曾说:“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时代,严肃文化正在消失,不是它被威胁,而是它不能适应市场法则、无法售卖,被称为无用的文化,已经从地图上消失。”这句话表明他观察到,文化的商业化、娱乐工业的扩延、媒介碎片化正剥夺人们耐心与深度文化交流的空间。他的书写方式——长句、慢节奏、荒原感——似乎是对这种文化加速与浅表化的一种抵抗。他没有给出简单的道德说教,但他设定了一个立场:在“末日”般的景况中(无论是心理的、社会的还是环境的),艺术不仅是见证,也是一种坚持。今年诺奖授予他,对匈牙利文学,对翻译文学,以及对当代追求文字深度与光影意象的作者而言,更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一种责任。他的文学声音确实是当代文学中少数能够使读者在混乱与焦虑中停下来、深呼吸、倾听世界的声音。而这样的文学声音,在当下时代,更应承担起新的见证与表达。</p><p class="ql-block"> 他曾获得国际布克奖,颁奖词称其作品“以非凡的热情和表现力,抓住了当今世界各种生存状态,刻画了那些可怕、怪异、滑稽,抑或令人震惊又美丽的生存纹理”。这句话几乎可以作为他文学的总注脚。在《撒旦的探戈》中,一个被泥泞与谎言淹没的小镇等待“救世主”的归来——而那位“救世主”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堕落;在《反抗的忧郁》中,一头沉默的鲸鱼被运进城镇,所有人都陷入一种集体的幻觉与绝望之中——那头鲸仿佛是世界的隐喻,庞大、寂静、不可理解;在《仁慈的关系》中,拉斯洛让一位画家与时间、信仰和毁灭周旋,他在废墟上追问“仁慈”是否仍有意义——当世界彻底崩塌,是否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善意可以被保存?这些故事没有结局,也没有答案。它们只是在问:当人类失去了方向,语言是否还能成为抵抗的方式?拉斯洛笔下的世界是动荡而滑稽的,荒诞与崇高并存,人类的愚昧与尊严彼此抵牾——他描写的不是事件,而是存在的纹理。</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看过贝拉·塔尔的电影《鲸鱼马戏团》,其实已经走进过拉斯洛的宇宙。那部影片改编自他的小说《反抗的忧郁》,而《都灵之马》同样源自他的故事。那些几乎静止的长镜头、在灰白光线中行走的人、被风与泥掩埋的生活,正是拉斯洛笔下世界的视觉化延伸。电影中的时间被拖到极限,人们在寒冷、风暴与疲惫中重复日常,直到生命也像灯火般黯淡下去。那是一种无声的崩塌,但在崩塌的尽头,艺术仍以顽强的凝视存在着。读他的小说似乎不用急着找答案,不妨跟着文字慢下来:你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瞬间失控”?那些突然偏离计划的时刻,是困境,还是对沉闷生活的隐秘反抗?</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你听到的每个声音已逝,此刻只有大江,径直流淌。”秋渐深,我想去山里看秋,听风。秋天不仅是落在眼里的调色盘,还是桂花的香气,是冰凉的雨水,是躺在手心里柔软的柿子,是触景生情、长出一些莫名的心绪。可无论在哪个地方,秋天总是短暂的,短得像是一句来不及说完的话。听说北方已经一脚踏入了深秋,而南方还在不紧不慢地挽留夏天。那种澄澈明朗的秋日,总让人寻觅不到踪影。所以必须要出门走走,才算真正经过这秋天。因为散步是这个时代老派的必要。平日步履匆匆时,你只是路过身边的世界。眼前的人和事仅仅从你眼前掠过,它们就像河水上的落叶,只轻轻地浮于表面,随风即逝。只有当短暂离开那些缠身的琐事,放下喧闹的手机,出门随意走走时,世界才开始真正穿过你、流经你,时间的才流逝变缓,然后心情也随之丰富起来。好好去散步吧,边走边看,看秋天像河流一样流经我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