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风中飘零

晓露

晓露著、新华出版社出版、长篇纪实文学《远去的天星沟——我的三线人生》连载46

钟琴是一个因老公“下海”而受到牵连的女人。

钟琴是一个谨小慎微、本分内向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每天就过着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的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可是她的丈夫程志却是一个活泼外向、风趣幽默、多才多艺的人。那时候，每次厂里的文艺汇演，必定会有程志和陈老五的相声，他们的相声总是令人捧腹大笑。程志曾是厂团委书记，后来30多岁就当了一个车间主任，他的前途仿佛一片光明。

大约是1991年，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天，程志到厂办公大楼办事，顺便到一个处室看望一个好朋友，他们还喊了另一个好朋友一起聊天。话题自然说到工厂的现状，他们在一起表达了对某位厂领导的不满。告别了好朋友后，程志步行回到了车间，路上只需要10分钟时间。他一回到车间，就接到电话，叫他马上到组织部去，结果是通知他“下课”了，免去他的车间主任职务，原因是他言行不当。

程志心中明镜一样地清楚告密者是谁，却只能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有了真凭实据又能怎样？他只能在心里喟然长叹，一世英雄豪杰，就这样栽在了“好朋友”手里。年轻气盛的程志咽不下这口气，他坚决要求辞去工作。那个年代，人才流动并不自由，你想辞职厂里根本就不批准，程志只能一走了之，造成事实上的旷工，然后被厂里开除。

事情远不是程志被开除就完事了。程志被开除了，厂里限令钟琴必须在一年内调离工厂，否则就开除，并且一年内只发生活费。

程志是赌气离开的工厂，他并没有做好离开工厂后该做什么的准备，所以刚开始出去创业时是比较艰难的。刚开始，他在重庆人民文化宫搞了几年蛇展。

钟琴和程志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程志是工厂招工时从丰都县招来的干部子弟，钟琴则是一个家属子弟，从小在工厂的环境中长大，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她是一个弱不禁风、与世无争的人，是一个完全没有开拓精神的人，她就适合做按部就班的工作。让她离开工厂，和她丈夫一起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根本就不适合，她也不想去。

在限令她离开工厂的那一年时间里，虽然每月只能领到微薄的生活费，她还是每天坚持上班，因为她不想离开工厂，她指望政策能有所改变。同事们都很关心她，关心她何去何从，一起和她叹息。

1992年，一年时间到了，她不得不离开了她热爱的工厂。说是工作调动，其实是程志在他老家丰都县找了熟人，将钟琴的人事档案寄存在熟人的单位，那个单位并不给钟琴安排工作，钟琴相当于失业了。

失业了的钟琴只好配合程志搞蛇展。有一次我到重庆出差，专门到重庆人民文化宫去看望他们夫妻。钟琴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弱女子，每天却要和毒蛇和蟒蛇打交道，看着真令人揪心。在厂里时，她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工作环境好，清洁清静，冬天有暖气，每月有稳定的收入。唉，今非昔比啊。

过了10年，天兴厂已经搬到成都了，我又在上下班的人流中看见了钟琴的身影。原来，程志后来到丰都县的一个旅游公司工作了，有了外遇，最终和钟琴分手了。钟琴是因为受程志连累失去工作的，程志还是对她负责到底，每月给她生活费，又想办法把钟琴调回天兴厂的集体企业当工人，毕竟钟琴的父母和亲人都在天兴厂，她对天兴厂还是很有感情的。钟琴在这个岗位干了几年后就退休了。

2005年，钟琴患了鼻咽癌，在华西医院做化疗，她的女儿请了长假从重庆过来照顾她。我去看她的时候，天气有点冷，她站在楼下等我，风把她的风衣吹得飘飘扬扬，就像要把单薄的她吹走一样。还好，钟琴的鼻咽癌发现得早，治疗及时，病情得到了控制。

前几年，她见我经常写天星沟的故事，就鼓励我多写点，把她的故事也写出来。但当我把这篇文章发给她看的时候，她却用微信回复我：往事不愿想，也不愿提，身体差得很，象个傻子般越简单越好，能自理一天就少给女儿添一天的负担。饱经磨难的钟琴是悲观消极的，我无法用语言去安慰她，只能说一句保重。（说明：文中人物程志、钟琴为化名。）

（图片说明：坐落在群山之中的天兴厂。作者晓露拍于2005年7月1日）

晓露著、新华出版社出版、长篇纪实文学《远去的天星沟——我的三线人生》内容简介：

为了让世人了解新中国历史上那段波澜壮阔却又高度保密的三线建设史，作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42年的三线建设史，讲述三线企业的发展史，讲述三线人的故事和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的精神面貌，并引用专家的文章，分析三线建设的起因、过程和得失。作品真实感人，故事性强，语言简洁，文笔优美，插入130幅照片，能引起读者强烈的心灵震撼。作者谨以此书献给新中国成立七十五周年，献给三线建设决策六十周年，献给曾经奋斗在崇山峻岭中的三线建设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