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晨六点,天光未亮,书房内灯已悄然亮起。我坐在书桌前,研墨、铺纸,习惯性地摩挲着那方用了多年的端砚。窗外寒气凝霜,屋内却因一炉沉香袅袅而有了温度。这样的时刻,最适合画梅——不是为了参展,也不是应酬送人,只是心里有枝梅在开,不开出来,便觉得一日都不得安宁。</p> <p class="ql-block">笔尖蘸朱砂,稍调清水,花瓣便在纸上轻轻绽出。我总爱让梅枝从左下角斜出,一路向右上伸展,像一个人在逆境中昂首前行。浓墨勾勒的枝干要写出骨力,仿佛经年风雪压不垮的脊梁;红梅点点,则是冷寂中不肯熄灭的心火。有时一朵花半藏于枝后,含蓄如初醒的思绪;有时几簇齐放,热烈得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烧穿。画到忘情处,竟觉腕底生风,似有暗香浮动。</p> <p class="ql-block">这些年,有人问我为何独爱画梅,我常笑而不答。其实答案早藏在那些年走过的路上——少年时在桂阳写生作画临帖习字,青年赴京求学于央美,归来后办工作室、带学生、组织公益笔会……三十载光阴如墨迹渗入宣纸,深浅浓淡皆成文章。梅花于我,早已不只是花,它是提醒,是陪伴,是每逢年关带着学生走街串巷写春联时,老人握着我的手说“这红纸金字,看着就有盼头”的那一份沉甸甸的暖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得梅花三两枝,笔端藏秀墨生彩。每当我提笔,便觉尘心渐洗,万念归静。或许正因如此,我才始终不愿将画画当作炫技的工具。它更像是一种修行,在一笔一划间与自己对话,也与千百年来的文脉接续。兰竹菊也好,松柏荷也罢,我偏爱这寒中早放的梅,因它不争春色,却自有风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县里筹备“庆祝新中国成立七十五周年”传统文化展演,我又画了一幅扇面。依旧是红梅傲雪,依旧是那熟悉的构图。有人建议换些新意,我说不必——传统本就不靠花哨取胜,真正的美,是经得起时间凝视的。就像那把老折扇,骨子是深木色的沉稳,扇面是米白底的素净,只几笔红梅,便足以点亮整个寒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昨夜收笔太晚,竟忘了整理书桌。今晨再看,那幅未题款的梅花静静躺在案上,像一位老友,默默守候。我轻轻抚过纸面,忽然想起小时候老师讲:“画梅者,先修其心。”如今我才真正懂得,所谓艺术,不过是把日子过成一种信念——哪怕风雪扑面,也要开出属于自己的花。(墨溪堂张爱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