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十月七日下午两点，我与夫人和同学踩着国庆长假的尾巴，终于走进成都市博物馆一楼特展厅。假日残留的温热与喧嚷还在空气里浮动，可当“文明的史诗：来自地中海的古典雕塑艺术”的展名映入眼帘，心却骤然沉静——我们像赶在最后一班渡船开动前登船的旅人，要赴一场与地中海岸古老石像的千年之约。</p><p class="ql-block"> 刚迈进大厅，视线便被入口处的巨幅壁画牢牢攥住：暖棕与深绿撞色的背景下，罗马斗兽场层叠的拱门矗立着，一群身着橙红衣袍的人物奋力奔跑，肌肉线条与动态身姿仿佛要冲破画框，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蓬勃感交织着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拽入那遥远时空。</p> <p class="ql-block"> 再一次经过安检，进入展厅，一块印着前言的展板就立在眼前，字句像先递来一把钥匙——“人类文明的长河里，古典文明是源头最亮的星群；两千多年前，亚欧大陆两端，中国与希腊的古典文明各亮一盏灯，为人类文明打下最初的地基。”读着这话，再往展厅里望，那些静静立着的大理石雕塑，忽然多了层时光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这是成都头一回办古希腊古罗马雕塑主题展，125件（套）展品全是英国利物浦国家博物馆的珍藏，光殿堂级古典雕塑就有76件，还有古希腊的陶器、古罗马的玻璃器。展厅按“众神之境”“众生之相”“长乐之界”分了三区，前言里说“雕塑是最‘实在’的艺术，不用文字却能留住文明的模样”，此刻站在“众神之境”前，才算真的懂了。</p> <p class="ql-block"> 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是古希腊天神宙斯（古罗马神袛朱庇特）大理石雕像（公元1-2世纪）。这尊超过2米的宙斯雕像有学者认为最初被陈列在罗马皇帝哈德良的别墅里，十八世纪末的研究则表明它或许来自意大利埃斯特别墅。他卷曲的胡须与威严的目光，即使跨越千年，仍能让人感到一种迫人的“神之气场”。那不只是对神性的仰望，更是人类将自身最完美的理想与力量，投射于冰冷石头之上的非凡证明。</p> <p class="ql-block"> 灯光幽微，一尊尊大理石神像在精心布置的光束下，仿佛自身在发光。它们带着古风时期特有的、略显僵直的微笑，庄重而神秘。而越向里走，神像的形态便越发舒展与自由。</p> <p class="ql-block"> 【公元1世纪罗马大理石雕塑波塞冬（尼普顿）头像，出土于意大利伊斯特别墅，以威严造型展现海神力量，是古罗马对古希腊神话形象的艺术传承。】</p> <p class="ql-block"> 【阿波罗大理石雕像（公元2世纪）。年轻的阿波罗倚靠在一个基坛上，姿势微微前倾，体重偏向右腿。胸前的带子可能是为他古老的琴（现已遗失）准备的。作为宙斯与勒托之子、阿尔忒弥斯的孪生弟弟，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最具影响力的神祇之一，集光明、太阳、音乐、预言、医药等多重神职于一身，象征着理性、秩序与艺术的巅峰。】</p> <p class="ql-block"> 【古希腊天后赫拉（古罗马神袛朱诺）公元3世纪。她身披长袍、手持石榴，于展厅拱门下尽显古典肃穆的艺术质感。】</p> <p class="ql-block"> 【公元1世纪的雅典娜大理石雕像（古罗马称密涅瓦）。雕像头戴头盔，持刻美杜莎的神盾，衣褶细腻，尽显古典雕塑对神性与人体美的融合。】</p> <p class="ql-block"> 【公元1-2世纪雅典娜（密涅瓦）大理石雕像。她是古希腊智慧与战争女神（古罗马称密涅瓦），头戴科林斯式头盔，身着佩普洛斯长袍，右手的猫头鹰为18世纪修复品，是特展中展现古典神祇崇拜与雕塑修复艺术的重要展品之一。】</p> <p class="ql-block"> 【公元1-2世纪古罗马战神马尔斯（阿瑞斯）大理石雕像，赤裸身躯、戴头盔，尽显古典力量美学，是展现地中海战争神祇与艺术传承的重要展品之一。】</p> <p class="ql-block"> 【《杀蜥蜴的少年》阿波罗大理石雕像，公元1世纪。展现古希腊风格的男性青年动感姿态，肌肉线条流畅，树状支撑物有蜥蜴细节。背景引用波留克列特斯“美由数字组成”的名言，体现古典雕塑对人体美与数理和谐的追求，该特展呈现地中海古典雕塑艺术史诗。】</p> <p class="ql-block"> 【西布莉大理石雕像（公元2世纪 16世纪和18世纪修复）。同样来自埃斯特别墅的还有这件西布莉雕像。古罗马人称西布莉为“伟大的母亲”，它是古代小亚细亚地区弗里吉亚人所信仰的自然女神，也是弗里吉亚的拟人化表现。雕像曾经被放置在别墅西端的长廊中。】</p> <p class="ql-block"> 【公元1-2世纪古罗马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狄安娜）大理石雕像。她是阿波罗的孪生姐姐，掌管狩猎与生育，雕像左臂背箭袋、右手曾持弓，衣饰与姿态尽显古希腊罗马对自然女神的神性塑造，是本次特展中展现地中海神祇崇拜与古典雕塑技艺的重要展品之一。】</p> <p class="ql-block"> 【公元1-2世纪古罗马时期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大理石雕像，他手持缠蛇杖，半裸披袍，于黑背景前尽显古典医疗神祇的庄严质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然而，更令我着迷的，是“众生之相”里的那些面孔。在这里，神性悄然褪去，鲜活的人性登上了舞台。古罗马人似乎执着地相信，一个人的灵魂就栖居在他的眉宇与眼神之间。于是，我们看到了英雄的半身像，眉宇间是开疆拓土的壮志；也看到了寻常市民的雕像，脸上刻着市井生活的满足与欢愉。那尊来自公元2世纪的《萨蒂尔和赫马佛洛狄忒斯》雕像，以一种极其复杂且柔美的姿态躺卧着，模糊了性别与物种的界限，展现着一种对生命形态本身的迷恋与探索。神的世界是理想的范本，而人的世界，则充满了烟火气的、动人的真实。</p> <p class="ql-block"> 【莎蒂尔和马佛洛狄忒斯大理石雕像（公元2世纪）。该雕塑很受欢迎，适用于作别墅和剧院的装饰。搏斗双方是萨蒂尔和赫马佛洛狄忒斯。萨蒂尔是狄俄索斯的随从，赫马佛洛狄忒斯则是阿佛洛狄忒和赫尔墨斯的双性孩子，被认为是多产的象征。底座是后来在原雕塑上新增的，上面的铭文“BOUna 入 OS EnOIEL ”也是后加的，意思是帕洛斯（艺术家的名字）创造了我。】</p> <p class="ql-block"> 【马可奥勒留皇帝妻子小福斯蒂娜大理石雕像（公元前50年代至90年代）】</p> <p class="ql-block"> 【女性半身大理石雕像（公元前50年代-90年代）】</p> <p class="ql-block"> 【公元10-20年古罗马托加长袍男性大理石雕像。人物身着罗马贵族标志性的托加长袍，手持卷轴，是古罗马演说家或官员的典型形象，体现了古罗马对个体身份与权力的具象化表达，也是本次特展中展现古罗马肖像艺术与文化融变的重要文物之一。】</p> <p class="ql-block"> 【奥古斯都半身大理石雕像（公元前27年-公元14年）】</p> <p class="ql-block"> 【大福蒂娜皇后大理石雕像（公元2世纪），展现古罗马皇室典雅庄重风格，是研究罗马帝国肖像艺术的重要实物。】</p> <p class="ql-block"> 【伊西斯崇拜。伊西斯是古埃及宗教信仰中的一位女神，她被敬奉为理想的母亲和妻子、自然和魔法的守护神。伊西斯崇拜于公元前1世纪传入罗马，在罗马宗教中常和爱神维纳斯联系在一起，有时也与狩猎女神狄安娜、智慧女神密涅瓦、丰收女神瑟珊斯等联系在一起。伊西斯女神作为妇女的保护神，迎合了罗马妇女、特别是下层妇女的需求。到了卡利古拉皇帝时期，一年一度的伊西斯节已经成为罗马帝国公共节日。】</p> <p class="ql-block"> 【年轻运动员大理石雕像（公元1-2世纪）这个英姿飒爽、身材理想的年轻人可能是一位运动员，也可能是神话中的那喀索斯或阿多尼斯。在古希腊的奥林匹亚遗址和殿中，都有获胜运动员的雕像。罗马人复制了这些雕像，用来装饰他们的浴场、体育馆或花园。】</p> <p class="ql-block"> 【沉睡的维纳斯大理石雕像（公元1-2世纪）。古罗马的雕塑并不总保持着原貌，在古代，这是一尊赫马佛洛狄忒斯的雕像。赫马佛洛狄忒斯是希腊神话中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和赫尔墨斯（墨丘利）的双性孩子。雕像呈现为一位斜躺于覆盖着衣纹的岩石上的睡眠者，反映出希腊化时期对罗马艺术家的影响——不再局限于刻画神祇，而是更注重展现风景和心理状态。从图像学的角度来看，该雕像的设计起源于希腊化时期，但本体属于罗马时期的作品。亨利·布伦德尔是英国杰出的罗马雕塑收藏家之一，他将其重新制作成维纳斯女神的睡像。通常可以在健身房（锻炼场所）、浴场以及罗马别墅的花园中看到赫马佛洛狄忒斯的雕塑。】</p> <p class="ql-block"> 【阿佛洛狄忒（维纳斯）大理石雕像，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1世纪。阿佛洛狄忒是爱与美之神，诞生于爱琴海的泡沫中，一出生便以绝美容貌令诸神倾倒。她掌管人类的爱情、欲望与美丽，却因情感纠葛卷入特洛伊战争等诸多纷争。罗马神话中称她为维纳斯。</p><p class="ql-block"> 雕像中，阿佛洛狄忒以正面姿势站立，头微微低垂并向左侧倾斜。她的右臂放在右臀部，身体的重心偏向右侧。左腿弯曲，脚美篇另形，上半身裸露，身上披着一件松散的披巾。这尊罗马雕像借鉴了古希腊作家帕萨尼亚斯所描绘的阿佛洛狄忒雕像类﹣欧普劳娅（Euploia在希腊语中意为扬帆远航）。此类像可能用于浴场或体育馆等场所。】</p>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章“长乐之界”，则将我们带入了古罗马人的日常生活。那些精美的陶制和玻璃器皿，流光溢彩，仿佛刚刚从一场盛宴的餐桌上撤下；马赛克壁画上细密的拼图，讲述着狩猎、饮酒的日常欢愉。最引人深思的，莫过于那些石棺浮雕。其中一具《普罗米修斯惩罚场景石棺》，工匠以惊人的技艺在坚硬的石头上刻画出肌肉的扭曲与痛苦，讲述着神话，却也折射出罗马人对现世生命的执着、对死亡之后世界的瑰丽遐思。他们不仅用石头赞美生之欢愉，也用石头安放死之永恒。 </p> <p class="ql-block"> 【黑绘陶制提水罐（约公元前520年-公元前510年）】</p> <p class="ql-block"> 【 泛雅典娜节跑步比赛彩绘双耳陶罐（公元前530年）】</p> <p class="ql-block"> 【当罗马征服了地中海沿岸，占领了希腊世界的两个玻璃中心，同时玻璃生产发生了一场大革命，使得玻璃器从昂贵的奢侈品变成了寻常的日用器皿，成为罗马帝国最繁盛的手工业之一。】</p> <p class="ql-block"> 【《普罗米修斯惩罚场景石棺》大理石雕创作于公元2世纪早期，属于古罗马时期的艺术作品，是该展览的重磅展品之一。】</p> <p class="ql-block"> 【狄俄尼索斯庆典大理石祭坛（公元前100年﹣公元100年）】</p> <p class="ql-block"> 【萨蒂尔向神进献场景浮雕（公元1-2世纪）。狄俄尼索斯的随从萨蒂尔身披兽皮，手持牧羊人的曲柄手杖。他靠近柱子上神的头像，向其献上一篮子蜂巢状的东西。为了与神灵建立联系，人们会献祭。罗马时代早期的祭祀形式是向神献上蔬菜、蛋糕和水果，后来用动物祭祀。私人或官方的公共祭祀是纪念特定神灵的一种方式。】</p> <p class="ql-block"> 【法厄同恳求赫利俄斯借给他太阳车场景大理石石棺（公元2世纪晚期）】</p> <p class="ql-block"> 徜徉其间，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几乎相同的遥远年代，当古希腊的哲人在广场上辩论，地中海的工匠在雕琢众神与英雄时，在东方的中国，老子正骑青牛出关，孔子周游列国，墨子力行兼爱，诗人吟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思想的星火，几乎同时在这颗星球的两端被点燃，各自璀璨，却又遥相呼应。眼前这尊《波塞冬头像》卷曲的发须与深邃的目光，其背后对秩序、力量与美的追求，与商周青铜器上狰狞的饕餮纹、礼玉上温润又严谨的线条，何尝不是人类文明在不同土壤上，用不同材质奏响的同一曲宏大乐章？</p> <p class="ql-block"> 两个多小时的沉浸，在神与人、石与光的静默对话中悄然而逝。待我们走出展厅，才惊觉天色已晚，空中正飘洒下细密清凉的雨丝。雨幕像一道轻柔的纱，将刚才那个被灯光照得通亮的大理石世界，与现实温柔地隔开。展厅里雕像的那份庄重与神秘犹在眼前，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摸展柜玻璃时的微凉，此刻却被成都秋夜湿润的晚风与凉意取代。</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入霓虹闪烁的雨夜，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雅典卫城想象中的风声，只是那风中，如今也添了几分蓉城秋雨的清润与宁静。这场与古典文明的短暂照面，像一颗被雨水浸润的种子，已悄然落于心田。我知道，它将在往后的许多日子里，默默地生出根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二零二五年十月十日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