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山,生来便横亘在她的命里。不是风景,是一道沉默的、铁灰色的壁垒。村里的老人常说:山的那边还是山!于是,一代又代的人便在这山的褶皱里,认命地匍匐下来,像田埂上的野草一样,春绿秋黄。</p><p class="ql-block">可她不肯。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托举”。家,是风雨中飘摇的土屋,父亲的身影被沉重的家庭负担和叹息压弯,母亲的眼角织满了生活刻下的蛛网。书本是奢侈品,温情是稀罕物。命运递给她的,仿佛只有一把钝口的镰刀,和一条望得到头的、与祖辈无异的路径——嫁人,生娃,接着在黄土里刨食,直至脊梁也弯成一座小小的山丘。</p><p class="ql-block">然而,她心里烧着一团火,一团不肯向这亘古沉寂投降的野火。这便成了她往外跑、往更宽广天地出发的意念和决心的全部给养。</p><p class="ql-block">清晨,当天边还泛着鱼肚白,村里最后的几颗星子尚未熄灭,她已经在了山路上。那一条通往乡上的盘山小道,是她“向外攀爬”的起始。露水打湿的裤脚,沉得像绑了沙袋。她家没有像样的出行工具,那是母亲用好几个月攒下来的钱买的一辆摩托车,后面绑着她那拖得已经掉好几处漆皮的老旧行李箱,那也是她通往山外世界的唯一行囊。摩托车颠簸的每一下,就犹如脚底踩着般石子硌得人生疼,但她坐得极稳,仿佛要把整个野心的重量,都踏进这坚实的土地里,借来一股反推的力量。</p><p class="ql-block">小巷子里的窗玻璃碎了几块,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走在昏暗墙根下,手指头冻得红肿像胡萝卜一样,握紧都困难。可她走得异常稳,影子静静的跟随着,一步一频,都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脑海里焊着父亲那句“好好读书,以后出来对弟弟妹妹有帮助,家里也有好处......”,这句话在父亲那里或许是一句口号,但在她这里,却是用肉身与禁锢、疲惫、贫瘠进行的一场殊死搏斗。她的力量,不在肌肉,而在那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异常明亮的眸子里——那里燃着的是不甘,是渴望,是近乎原始的逃离本能。</p><p class="ql-block">夜晚,床头那盏昏黄的灯,是她的第二个战场。城市都睡下了,她还在灯下,万千思绪在耳边嗡嗡地飞,她如困兽;濒临的死意如山般压来,她便静躺着任泪肆流。她与父亲的思想博弈,像在开垦一块坚硬的冻土;她与母亲的通话,像在与千年前的先贤对话,乞求一点精神的火光。这盏灯,照不亮破旧的内心,却清晰地照亮了她枯竭而又渴望新生的方寸心台,也照亮了她内心那条“向着目标艰难前行”的险峻山路。</p><p class="ql-block">没有人告诉她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那目标模糊而又遥远。她只能攀爬,凭着本能,凭着那股不认命的狠劲。指缝里塞满了生活的污垢,膝盖上磕碰着每一次希望的足迹,但她从不停下。她攀爬的,哪里是实实在在的山,那是命运的梯度,是阶层的壁垒,是深深烙在她出身之上的贫困与蒙昧。</p><p class="ql-block">终于,那个夏天,她翻山越岭,去到了那个她想去的外面。那一刻,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好像又一次走向那条熟悉的盘山道,走到了山顶。</p><p class="ql-block">回头望,村庄像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棋盘。她知道,她终于用这“孤身上路”的攀爬,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新的坐标。前方,是更广阔、也更陡峭的群山。</p><p class="ql-block">她紧了紧肩上依旧破旧的行囊,迈开了步。身影在晨曦中被拉得很长,像一个移动的、惊叹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