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里的乡愁/文/清风

清风

　　连日的雨，把秋淋得透湿。天空是洗旧了的灰蓝，风裹着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将整个城市都罩在一片绵绵的湿意里。都说“绵绵秋雨惹人愁”，从前总觉得这话带着几分文人的矫情，直到此刻，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才忽然懂了——这雨哪里是惹人愁，分明是勾着人心里最软的那处，让藏在时光里的思念，顺着雨丝，一点点漫了上来。

秋是个偏心的季节，把北方的秋染得浓烈，却给南方的秋添了几分缠绵。北方的晚秋该是漫天金黄了吧？杨树叶子像小巴掌，簌簌落满院子，踩上去咯吱作响；屋檐下该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黄玉米，风一吹，晃悠悠地撞着墙；最难忘的，是老家堂屋里那铺灶坑烧热的炕。小时候总爱围着灶台转，看母亲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把炕头烘得暖烘烘的。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往炕上钻，脚丫子贴着温热的炕席，连带着心里都暖得发烫。可如今，我在南方的雨里，只能对着一句歌词红了眼眶——“我在南方想北方，想灶坑烧热的炕”。

歌声未落，眼泪就像被施了魔咒，悄无声息地滚过脸颊。原来乡愁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绪，它藏在最寻常的细节里：是灶坑里跳动的火苗，是炕席上熟悉的纹路，是母亲掀开锅盖时，氤氲的热气里飘出的饭菜香。那些在故乡时习以为常的画面，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念想。我忽然明白，每个远离家乡的人，心里都装着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那里有最朴素的温暖，也有最沉重的牵挂。

从前总觉得，送别是父母的事。每次出门，他们总要送到大门口，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像两尊沉默的雕像。我挥着手说“别送了，快回去吧”，他们嘴上应着，脚步却一动不动，直到我的身影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才肯慢慢转身。夏天去哥哥家，临走时哥哥嫂子也是这样，站在大门外，望着我们的车一点点远去。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两个模糊的点，心里酸酸的，却又说不出什么。那时的我，只觉得这份送别太过郑重，却不懂，那目光里装着的，是怎样沉甸甸的不舍。

直到今年中秋，我才真正读懂了那份送别。孩子在外地工作，中秋假期短，只回来住了两晚。过节当天吃完早饭，他就要赶回去上班。我送到楼下，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路上慢点，到了给我发消息。”我叮嘱着，声音有些发颤。他笑着点头，挥手说“妈，你快上去吧，外面冷”。车子缓缓启动，我站在原地，看着它一点点汇入车流，直到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眼眶早已湿润。

原来，人长大了，真的会变成自己曾经看不懂的模样。我们总说“别送了”，可轮到自己送别时，却又忍不住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开。这哪里是循规蹈矩，分明是一辈辈人传下来的牵挂啊。父母送别我，是怕我在外受了委屈，是盼我一路平安；我送别孩子，是怕他路上辛苦，是盼他诸事顺遂。就像一棵大树，老枝牵着新枝，新枝又抽出嫩芽，这牵挂，是生命最温柔的传承，藏在每一次目送里，刻在每一句叮嘱中。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被雨水打湿，贴在路面上，像一张张写满思念的信笺。我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茶香袅袅，却驱不散心里的乡愁。我想起以逝的父母，此刻是不是也在望着窗外的雨，想着远方的我？想起孩子，此刻是否开始忙碌的工作着？

这绵绵的秋雨，像一根细细的线，一头牵着我，一头牵着故乡，牵着远方的亲人。它勾着我的思绪，让我在这落叶飘零的晚秋里，收获着一份沉甸甸的思念。原来人生就是这样，一边告别，一边牵挂；一边前行，一边回望。那些我们曾经不懂的送别，那些我们曾经忽略的温暖，终有一天，会变成我们自己的模样，在岁月里静静流淌，在秋雨中轻轻回响。

雨还在下，思念也还在继续。我在南方的雨里，想着北方的炕，想着哥嫂的笑，想着孩子的脸。这乡愁，不沉重，却绵长，像这秋雨一样，落进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温柔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