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河

父亲与酒 “你爸和你姐带着涵涵他们去个叫什么沟的旅游去了，手机你爸搁家里了。”哦，姐姐刚在群里发的照片里：外甥侄女侄子每个人手里提着个小篮子，在樱桃沟摘樱桃呢，一个个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怎么不去？成天一个人呆在家里，出去散散心多好。”“我想去摘蒜苔，咱村的蒜苔随便摘。”“那什么时候不行？出去玩玩多好，有干完的活儿吗？”我有点火了。“不想和你爸一块，他抽烟呛死人……他见人就谝，‘来家喝酒，俺家有茅台。’前几天大晚上和小刚跑到咱家吆喝着叫给他们炒菜拿酒，我吓的抱着涵硕跑到你五婶家睡了半宿。谁知道他们俩喝着喝着，谁骂了一句，俩人就打起来了，他把人家的脸打破了，第二天人家就去医院打点滴了……赔了人家一千块。”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位老师干的事，年年比赛拿奖，学生敬爱，领导喜欢，同事们心目中的老好人……多大的讽刺？滑稽至极。真是气得要哭了，他……他要是个孩子的话，我真想拿根棍子狠狠揍他一顿！父亲就是家里的恶梦，一提喝酒，全家人都吓得哆嗦。动不动就喝酒，粘酒就醉，一醉就耍酒疯，打人……骂人……母亲跟着他大半辈子吃尽了苦，我们姊妹几个也被带累得困苦不堪……我们大了些，成了家，父亲也确实“安分”了不少，退休后就是带带侄女和小侄子，他很喜欢小孩子，小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小侄子几个月的时候还只让他抱，他还一度戒了酒呢。不过一些日子，他又沾上了酒，虽不那么闹腾了，可一说就大半夜，高声低声，说教的，诉苦的，吹牛的，间或带两句脏话，慷慨激昂……“钱算了什么东西，钱是孬孙，没有另拼……”“那是我兄弟呀……我不能不管他……”“朋友呀，我不帮这个忙行吗……”“几万块呀，我和你妈省吃俭用的得拼多少年呀，说不还就不还了……你爸会跟人家要吗……谁没个难处……”“他可是我的亲哥哥……亲哥哥呀，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哥哥呀！怎么可……我是他弟弟，亲弟弟……”“你姐没上大学，我亏欠她呀，我心里疼呀……”“几个孩子里就你最像你妈……最没出息……别看你感觉混得还行……为人处事你……跟他们几个差远了……就会哭……最烦你了……没成色了很……”如果人不用吃饭睡觉的话，他至少得讲上个三生三世。我一度很恨他，小时候只要他一进家门，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我想赶紧长大，赶紧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如我所愿，我在外上学，也嫁到了外地，现在更远了，我在外省安了家，那个河南省原阳县张校长家的籍贯也不用再写了。那个宽厚有力的大胳膊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挥来挥去了……过年时，父亲好像听妹妹说我在婆家受了点委屈。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给我打了电话：“对公婆一定得好，晚辈对长辈是应该的……嗯，得对老人好……嗯……嗯……嗯，呵呵，那个别像你妈，做人也得硬气。” 后面几个字小得我几乎听不见，我这边刚张嘴人家就挂了，他该多么难以启齿呀。现在知道了心疼了？那我妈呢？她就不是姥姥姥爷的女儿？猛然间想起，妈妈整天说是我嫁得远，操心我。爸爸半句也没提过，喝洒时他可半句话也没说过……心猛地一阵疼……傻妹妹呀，怎么能跟他说呢？ 和妈妈通完电话，我又给姐姐打了过去，“爸呢……爸来我们家住几天呗？趁着五一好好玩玩，咱俩去看海，赶紧定下来，我这边好给你定火车票……”“呵呵，到时候再说……呵呵，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呵呵……”他总害怕别人不中受，哎！老了对家里人也是老好人了……不喝酒时一个人，喝了酒完全另一个人；一想他酒后的丑态，就很难将他与父亲粘合。姐姐群里又发了几张照片，一张的边角我看到了父亲，他又一个人杵在那里一个劲儿抽着烟……眼睛湿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感觉有点了解他了……是恨透了他喝酒，可我似乎也知道酒能给他什么，就像这个照片角落里，父亲不只是烟瘾大，他是在外人面前，过于拘谨，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吸烟也只不过装装样子，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罢了。别看他还魁梧的样子，其实他窘得很呢，怎么看他都那么的不自然，还似乎很怕人看穿的样子。你怕什么呀？没的说就不说呗！真好像喝了酒他就是他了。他抽烟的手势，他站着或坐着，他哭着或笑着，他盛气凌人指着我们的鼻子叫嚣：“你们不懂我……你们不懂我……你奶奶不懂我，你妈不懂我，你们也不懂我……不懂……你们谁都不懂我……谁都不懂……”他把酒杯摔得粉碎，他一脚把椅子跺翻，他冲我们肆意挥舞着他宽厚有力的手臂……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没有一分一毫的造作。是呀，酒给了他自然洒脱，酒给了他自由狂妄，酒给了他说话的胆量，给了他真实……看看父亲，那个我看见就想躲的人已经两鬓斑白。他那狂妄不可一世的样子哪里去了？还挥舞你钳子般的大手呀！照片角落里的这个人，孤独、无助、俨然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酒能给他什么？自由？片刻的潇洒还是理想的梦境……酒是他的朋友吧，只有酒才能让他倾诉衷肠。那时的他，不再是学生们爱戴的老师，同事们眼里的老好人，不再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就是他一个自由的魔鬼，潇洒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