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池畔读《长恨》

陈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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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西安，天还没到最燥热的时候，我和老伴儿相携站在华清池畔，风里都带着点温泉水的温润劲儿。这地方咱早有耳闻，可真站在这儿，还是忍不住感叹——课本里《长恨歌》写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总算从当年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变成了眼前能看见、能摸着的实景。



沿着石板路往里走，没多远就瞧见一块巨石立在那儿，红底的题字格外夺目，走近一看，果然是郭沫若先生的手笔。阳光斜斜地铺在石面上，给这带着岁月沧桑的石头镀了层金边，老伴儿掏出手机拍照，嘴里还念叨：“当年学《长恨歌》的时候，光盯着‘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想象，哪儿能想到，有一天会站在诗里写的骊山脚底下啊！”我笑着点头，脑子里也翻起了课本里的插图——当年课本上骊宫的简笔画，和眼前青苍的骊山一对照，忽然就懂了“入青云”到底是啥模样。



往前几步就是唐御汤遗址，隔着玻璃往下看，当年的浴池轮廓还清晰可见，青灰色的砖石上爬着些藤萝，绿意顺着遗址边缘蔓延，把历史的痕迹藏得温柔了些。讲解员说，这儿就是杨贵妃当年沐浴的地方，我凑过去细闻，空气里真有股淡淡的硫磺味，若有若无的，像把一千多年前“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场景，轻轻锁在了这方寸之地。



这时候突然想起课本里老师反复讲的，《长恨歌》前半段写尽了宫廷的奢华，后半段转成“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的悲凉，如今站在遗址前，看着那些残存的砖瓦，倒真能摸着这种从繁华到落寞的落差——再精致的浴池，也抵不过历史的变迁。



走着走着，瞧见“免费盖章处”的牌子，老伴儿爱收集这些，拉着我过去盖了两个，印章上的“华清池”三个字，倒成了这次游学的小纪念。



旁边就是“溏荜清宫御湯遗址博物馆”，进去看了些当年的器物，有铜盆、陶俑，还有复原的唐代服饰，看着那些缀着珠玉的钗钿，突然就想起《长恨歌》里“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的句子——咱们当年课本里还特意画过重点，说这钗钿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定情物，如今见了实物，才知道诗里写的“钿合”到底是啥模样，课本里的文字一下子就有了分量，不再是干巴巴的背诵内容了。



我们俩慢慢逛，累了就坐在池边的长椅上歇脚，看着眼前的温泉水轻轻漾着，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



老伴儿忽然说：“你还记得不？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咱们俩一起背《长恨歌》，我总把‘芙蓉如面柳如眉’背成‘芙蓉如面花如眉’，你还笑我，说我忘了课本里杨贵妃‘柳叶眉’的描写！”我一下子乐了，可不是嘛，那时候为了应付考试，死记硬背，只觉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是难背的长句，哪儿会琢磨诗里藏的心意。



如今再读，倒不只是觉得帝王爱情动人，更能体会到，不管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还是咱们俩这样手牵手逛景点的日常，对“朝夕相伴”的渴望，其实都是一样的。



逛到骊山脚下，往上看是层层叠叠的绿树，往下望是华清池的亭台楼阁，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在讲过去的故事。



我跟老伴儿说：“以前学历史，总觉得‘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里的战乱离咱们太远，今天站在这儿才明白，课本里的诗、历史里的事，其实都藏在这些实实在在的地方。咱们读《长恨歌》，不只是学一首诗，更是懂一段历史，一份人情。”



老伴儿点头，说：“可不是嘛，而且啊，比起历史这本金光闪闪的大书，咱们俩这样，唠着当年的课本，看着眼前的景，才是最踏实的日子。”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准备离开，回头再看一眼华清池，郭沫若题字的巨石还在夕阳里闪着红光，唐御汤的藤萝依旧安静。这次来这儿，不只是游了一趟景点，更像是给当年的课本知识“补了一堂实景课”——那些曾经背过的诗句、画过重点的段落、听老师讲过的故事，都因为这次行走，变得鲜活又深刻。



而更珍贵的，是身边有老伴儿陪着，一起把课本里的“远方”，变成了眼前的“朝夕”，这大概就是游学最动人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