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愚之间

曹绍爐

智愚之间

人以智慧为荣，以愚昧为耻，这是普遍的价值观。然细察之，智愚之辨，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分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得失之间，已见智愚的相对与转化。

真正的智慧，往往懂得适时示愚。刘备寄居曹操门下时，故作愚钝，种菜浇园，终得脱身；杨修恃才放旷，处处显智，反遭杀身之祸。老子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种若愚之智，实为智慧的最高境界。

而某些看似聪明的行为，细究却是大愚。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贪官污吏，哪个不是聪明过人？却因一时之智，毁了一生。这种聪明，实则是最大的愚昧。

我曾见乡间老农，不识几字，却深谙四时更替、万物生长之道。何时播种，何时收获，全在心中。这种来自土地与生活的智慧，比书本上的知识更为鲜活。而城中某些饱学之士，虽满腹经纶，却连一盆花都养不活。这两种智慧，孰高孰低？

又见市井小贩，算账找零，分毫不差，这是生计磨练出的精明；然其为人处世，或锱铢必较，或占人小利，这又是另一种愚钝。可见智愚同在一个人身上，也并非奇事。

智愚之分，往往还因时因地而异。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时，被斥为异端邪说；布鲁诺为之献身，被视为愚不可及。而今视之，他们才是真正的智者。时代的局限，常使智愚颠倒。今日之智，可能是明日之愚；此处之愚，可能是彼处之智。

现代教育制度，多以考试成绩论智愚。然考试优胜者，未必真智；落第者，未必真愚。曾国藩年少时背书不及贼（注），终成一代名臣；爱迪生被老师斥为愚钝，却成为发明大王。这种以单一标准判定智愚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愚昧。

真正的智慧，应当是对生命本质的洞察，对宇宙大道的领悟。庄子在濠梁之上，知鱼之乐；陶渊明采菊东篱，见南山之美。这种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智慧，远胜于斤斤计较的聪明。

而愚昧也并非全无价值。有时，保持某种程度的“愚”，反而能获得心灵的安宁。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实是历经世事沧桑后的智慧结晶。对某些事看破不说破，对某些人知而不言，这种“愚”，何尝不是一种修养？

智与愚的界限，本就模糊。今日认为的愚行，可能是明日的先见；此时引以为傲的智慧，可能是彼时的笑谈。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承认自己的不知，这种自知之明，正是智慧的开始。

黄昏时分，见孩童在沙地上作画，全神贯注，不问得失。这种浑然天成的状态，既非智，亦非愚，而是超越了智愚的天然。也许，当我们不再执着于智愚之分时，才能真正接近智慧的本源。

夜深人静，掩卷沉思：或许智愚本是一体，如同手掌的正反两面。执着于智，反成其愚；接纳愚处，反见其智。在这智愚之间找到平衡，方能活得明白，活得自在。

注：曾国藩小时候夜读《岳阳楼记》几个时辰还不会背，躲在暗处本想待其睡后行窃的小偷实在熬不过，走出来流畅背诵全篇，并嘲笑曾国藩笨，让他别读书了，说完大笑而去。这是曾国藩背书不如贼的由来。

背书不如贼，看似有点笨

勤能补卑拙，志在为大智

大智者若愚，大愚者若智

人若有真智，必懂藏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