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甜，暖了半生

笔下生花

晚高峰我骑着电动车往家赶，等红绿灯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路边蜷着个身影——是个老太太，穿件洗得发蓝的衣服，衣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纱布，盖在面前的背篓上。背篓缝里漏出点雪白，风一吹，飘来一股淡淡的米香吸入鼻尖。

“姑娘，饿不？尝尝米糕？”见我停住脚，老太太慢慢蹲直身子，手背的皱纹挤成一团，像老树皮裹着的纹路，却小心地把背篓往我这边推了推。还没等我问价，她已经掀开纱布，用筷子夹起一块比掌心还小的米糕后，又从背篓旁边拿出一个小袋子，装好递给我：“先尝尝，不好吃咱不买。你们年轻人在城里上班，挣点钱不容易，别瞎花。”

我接过米糕时，指尖突然一暖——不是超市里冷藏米糕的凉硬，是带着温热的。送进嘴里的瞬间，清甜先漫上来，不是白糖堆出来的腻，是米本身的香，嚼两下还有点回甘，糯得能粘住舌尖。这味道猛地撞进心里，我鼻子一酸——跟奶奶当年蒸的米糕，一模一样。

“好吃！太像我奶奶做的了！”我开心笑着说道。老太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嘴角咧到耳根，连颧骨上的老年斑都透着喜气：“那可不！米是老家后山坡收的新米，我家老头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挑泉水泡，泡够五个钟头才敢磨浆。酵母是去年留的老面引子，蒸的时候撒把自家晒的桂花……”她絮絮叨叨地说，每句话都绕着“用心”两个字，我却听得很认真——这些话，奶奶当年也跟我讲过无数遍，连“五个钟头”这个数，都分毫不差。

“再尝块带桂花的！”老太太又递来一块，油纸在她手里蹭了蹭，怕沾了灰。我咬着米糕，含糊地说要多买些，送同事朋友都尝尝。她乐颠颠地从背篓里摸出个两个袋子，手有点抖，却一块一块码得整整齐齐，最后还多塞了两块：“送人情得够数，别让人家说你小气。”付完钱转身时，她还在后面喊：“凉了就蒸热吃，别放冰箱，米香会跑！如果放久变质了，千万别吃啊！”

回到家，我打开灯，窝在沙发里就着窗外的夜色啃米糕。温乎的米香钻进鼻子，记忆突然就翻了涌——奶奶也是这样瘦小的个子，话少，却总在快过年时，把新米泡在大瓦盆里。那时候妈妈在灶台边烧火，柴火噼啪响，火星子溅到灶台上，我和弟弟就趴在灶台沿儿上，眼巴巴地盯着蒸笼里冒出来的白汽，不停地吞咽口水。

“开锅咯！”妈妈一掀蒸笼盖，米香混着热气“轰”地涌出来，雪白雪白的米糕在笼屉里挤得满满当当，像堆了一笼小月亮。我和弟弟哪等得及凉，伸手就去抓，烫得直甩手也不肯放，囫囵个儿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几下。妈妈笑得直抹眼泪：“俩小馋猫，慢点儿，没人跟你们抢！”奶奶不说话，只是从水缸里舀出半盆凉水，拉着我们的手泡进去，又拿筷子扎起两块米糕，对着嘴吹了又吹，才递到我们嘴边：“下次用筷子，烫着了嘴，明天就吃不了米糕了。”

第二天镇上赶集，七大姑八大姨突然来家里，奶奶立刻又拉着妈妈就泡了四大盆米。蒸笼蒸得“咕嘟咕嘟”响，米糕香味四散，引得邻居张奶奶闻着味儿也来了，捏块米糕嚼了嚼，直拍大腿：“你家这米糕，甜得刚好，糯得不粘牙，镇上哪家都比不了！”

一旁的姑姑们也边吃边说：“从小吃到大，就惦记这个味儿。”就着米糕的温热，一屋子人围着蒸笼，你一块我一块，说话声都混着米香，热闹的很。

看到这一幕，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有，奶奶的米糕，也会一直蒸下去。直到我要去外地上大学的前一天，奶奶突然病了，她抬头问我：“想不想吃米糕？”我点头的瞬间，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进厨房，拎着瓦盆去泡米。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端来一碗米糕，上面还卧着一颗红枣，说：“趁热吃，路上饿了垫肚子。放假回来，奶奶再给你蒸。”我咬着米糕，甜意里裹着涩，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碗里，连米糕的热气都变得模糊。

后来放暑假回家，奶奶已经重病卧床不起了。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拉着我的手，声音轻得像羽毛：“要不要吃米糕？奶奶给你蒸。”我摇头，说现在不想吃，心里却疼得像被攥住——我怕她累，更怕她蒸不动了。

没几天，她竟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杵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厨房，在厨房指挥妈妈泡米、磨浆。等蒸笼掀开时，米香依旧，可我尝了一口，才发现没放糖。奶奶有些慌，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老了，记性差了……沾点白糖，一样好吃。”我笑着沾着白糖吃，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甜，甜得眼泪都掉进了碗里。

如今妈妈也会蒸米糕，放了桂花，加了葡萄干，甜得更花哨，却总少了点什么。直到今天在路口尝到这块米糕，我才明白，少的是奶奶的温度——是泉水泡米的五个钟头，是守着蒸笼的耐心，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的心意。

手里的米糕已经凉了，可心里的热意却一直都在。我摸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妈，下次回家，我们泡米蒸糕吧，我想吃你做的米糕了。”

虽然有些味道会变，有些人会走，但藏在味道里的爱，从来都不会散。就像这米糕，咬一口，全是奶奶的暖和妈妈继续给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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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下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