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腿儿

竹风

<p class="ql-block"> 通腿儿</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已近二十年。时光恍如昨日,父亲的音容笑貌非但未曾模糊,反而在我的记忆中愈发清晰。我时常想起与父亲“通腿儿”的三年时光。</p><p class="ql-block"> 1984年初秋,因我身体孱弱,又到了上初中的年龄,父亲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诊疗,而且当过七年民办教师的他,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更盼我能考上中专,吃上“国库粮”,他需要亲自过问我的学业,就把我带到了他工作的矿山,母亲则和小我八岁的弟弟生活在老家。于是,我们一家四口开始两地分居。父亲只能在每月休班时回趟老家,或看看爷爷、奶奶,或帮助母亲干点农活等。</p><p class="ql-block"> 当时,父亲已经是矿山的一名中层干部,但矿山职工宿舍紧张,父亲又没带家属,只能住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单职工宿舍里。</p><p class="ql-block"> 矿区的单职工宿舍依山而建,大多是长达接近百米的一排排房屋,每一排有十几个独立单间。同住的还有一位张姓的叔叔。由于张叔离家近,他基本不住宿舍,床经常空着,偶尔加班时才住上一晚。</p><p class="ql-block"> 我和父亲只能挤在一张单位配发的单人床上,宽约一米二三。与张叔的床并排靠西山墙和北墙安放。南边靠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带有三个抽屉的红色方桌,父亲闲时在上面写写毛笔字。方桌与床之间的空间有一张实木小方桌,是我们吃饭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父亲身体宽厚,骨架大,他躺下去都捉襟见肘。为了让床能睡得开我们爷俩,父亲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张木板,在靠西墙的南北两端垒起砖头,让木板放上去后与床齐平。床加了宽,即便并头而睡,也依然挤不下,我和父亲只好“通腿儿”——他头朝南,我头朝北;他在外边,我在里边。睡觉休息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不过,新的问题也来了,有时顾不上洗脚,我们便互闻着对方的“臭脚”,打趣取乐。</p><p class="ql-block"> 我就学的镇初中离我们的宿舍约四里路,为了赶早自习,天不亮就得起床。每天早晨,尚在睡梦中的我或被父亲唤醒,或被一块同行的同学叫醒。那时,总是睡不够,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有时竟闭着眼睛走几步,也算是一种短暂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早晨,起床时,屋里仍是漆黑一片。父亲将拉线开关的绳子接长,拴在床头上,方便开灯。灯一开,我就磨磨蹭蹭、冷冷索索地穿衣,用冷冰冰的水洗把脸,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赶往学校。</p><p class="ql-block"> 晚上,父亲只要不出差,无论多晚,屋里的灯就一直亮着。父亲或坐在桌前临习字帖,或倚在床头看书,等我下晚自习放学归来。有时,父亲怕我在学校吃不饱,就及早准备一些热饭,让我加点夜餐。尤其在我快要中考的那段时间,父亲每晚都亲自用柴油炉给我炒菜热饭,补充营养。</p><p class="ql-block"> 夏天,宿舍内热气难耐,蚊子颇多,父亲及早铺上凉席,撑上蚊帐。为了让我能睡个安稳觉,有时,父亲摇着蒲扇给我扇风,直到我沉沉睡去。</p><p class="ql-block"> 最难熬的,是冬天,即使把北边的窗户用薄膜封住,屋内还是寒气透骨。尤其是夜间,床上虽然铺上了电褥子,但上冷下热,露在外面的脸部,摸一摸,如冰一样凉。</p><p class="ql-block"> 我下晚自习后,从学校到宿舍是向北走。北风像冰刀一样迎面而来,刮在脸上,割在身上。棉衣裹紧,也挡不住寒风雨雪的侵袭。每次回到宿舍,钻进被窝,浑身还不住的颤抖。父亲把所有的衣物都搭在我的身上,一只粗粝却温热的大手从他的被窝伸进我的被窝,握住我冰凉的双脚,或在我的双腿间不断游移。两只手交替进行,直到把我的双脚和两腿焐热为止。那双大手像一团火,不仅带来温暖,更让我心安,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让我睡得沉稳,睡得香甜。</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的呵护下,我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时,我校初三近三百名学生,只有三名考入能端“铁饭碗”的中专学校,我被五莲师范录取,是其中之一。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明显看到从不喜形于色的父亲,欣慰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父亲已长眠于地下,但他身体的余温仍在。每当寒风骤起,我总会想起那张窄床,想起他伸来的手——</p><p class="ql-block"> 那团火,至今未熄;那温度,至今未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