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只差一页

寒江乐钓

　　八十年代末，我在讲台上还没站几年，粉笔灰还没焐热，父亲便猝然病逝。家里一下子冷清了。此后，母亲的催婚就像我催促班上懒散的学生，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执着。她每次送我出门返校时就轻声叹息：“你爸没看到你成家，别让他的遗憾…也成了我的遗憾。”可人生的另一半，究竟在何方？我举目四望，唯见人海茫茫。

　　一个黄昏，我下班后蹬车上小镇上玩。路过办事处时，正巧有个姑娘端着纸篓出门倒垃圾。她长发飘飘，样子很清秀，夕阳照在侧脸上，线条特别柔和。我仔细一看，竟是低我一届的学妹。几年光阴，已悄然将记忆里那个青涩的小女孩，打磨得亭亭玉立。

她抬头看见我，眼里漾开惊喜。交谈中得知，她高考失利后复读，却再度以几分之差落榜，最终在父亲安排下进了这家单位。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因这几番际遇，添了几分沉稳。

　　后来的日子，我们常在傍晚相聚。她总是笑靥如花，仿佛生活里处处是值得欢欣的风景。那份快乐像光，照亮了我；我心底那片沉寂的冻土，也因此松动，透出暖意与生机。

那时，我正是一个做着文学梦的青年。心中积郁着命运不公的慨叹，渴望通过笔端一吐胸中块垒；同时也盼望着能在写作中精进技艺，让变成铅字的文章，为自己赢得一份肯定的目光。

有一次临别时，她柔声问起我的创作，眼眸里闪着真诚的好奇。我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将那篇倾注了内心所有孤傲与热望的短篇小说稿递给她，仿佛托付的不是文字，而是半个灵魂。

　　翌日傍晚，我们如约再见。我怀揣着少年献宝般的期待，她却只是歉然一笑：“还没看呢。”那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我所有炽热的期待瞬间冷却。

此后她依旧时常来找我，眼中的爱意已显而易见，言语间也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我，却筑起沉默的高墙，一次次地装聋作哑。有些种子一旦错过播种的时节，就再难发芽。那份微妙的隔阂，像一粒小小的沙，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所以，当媒人登门，当她的信笺带着滚烫的心意送至我手中，我也只能以“漂泊不定”为借口婉拒。

　　平素我自认算个宽宏大度的人，能包容朋友的诸多疏失，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对那一次“未读”如此苛刻？直至婉拒之后，我才在自省中惊觉：或许许多人都是如此，我们可以对友情倾尽包容，却对那个期盼中的另一半，执拗地要求着心灵的同步，不容许最初的节奏有分毫偏差。

不是不懂她的好——清秀、本分、实在、有文化，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缘分这件事，从来不讲道理，它不问对错，只分步调。

　　直到今天，我仍无法确定她当时是否读过那篇小说。若读了却谎称未读，究竟是因我笔力稚嫩，她不忍直言，还是在她心中，那稿件本就无足轻重，转眼便忘？这一切，成了一个被时光掩埋的谜。

多年后才明白，那个黄昏的失望，或许不只是为了一篇未被阅读的小说。那是两个灵魂在某个岔路口，终究选择了不同的频率。就像溪流遇见礁石，不是不够勇敢，只是流淌的方向早已注定。

如今每当想起，总会记起夕阳下她低头的那抹温柔；想起遭拒后，她离去时那孤单而落寞的身影。

　　你说与她无缘吗？命运却曾赠予一段如此温馨难忘的时光；你说有缘吗？我们却像两条平行线，终究未能相交。原来有些缘分，浅得像画在风里的素描，风一吹，痕迹便散了。而人生这本书，翻过那一页，便是新的章节。只是错过那么一次，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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