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绍兴城向西南行约十三公里,便到了兰亭。</p><p class="ql-block"> 这里没有恢弘的殿宇,没有炫目的色彩,只有茂林修竹、清流激湍,而我喜欢的恰恰是这份朴素与宁静。</p><p class="ql-block"> 爱人对《兰亭序》有一份偏执,客厅里悬挂着《兰亭序》,书案上摆放着《兰亭序》,日日临摹“永和九年,岁在癸丑……”</p> <p class="ql-block"> 此刻,我正站在兰亭的鹅池畔。池水是那种积蓄了太多时光的深绿,几只白鹅浮游着,悠悠然。</p><p class="ql-block"> 池畔的“鹅池碑”,“鹅”字瘦劲,“池”字丰腴,传说为王氏父子合书,一碑而存二体,千古佳话。相传王右军爱鹅,从鹅的一举一动里,能体味到笔锋的提拔与运转。一只鹅正引颈高歌,曲颈的弧度,竟与《兰亭序》中流转的“之”字那般神似。</p> <p class="ql-block"> 更似“之”字形的是曲水流觞处,一条清溪在竹林中蜿蜒。溪水是清澈的,看得见底下光滑的、带着暗青色苔痕的卵石。水流得不急,几乎是静默的,只偶尔在转弯处,才与石壁碰出一点儿泠泠的、碎玉似的声音。 </p><p class="ql-block"> 我们各自拣一块溪石坐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的那场雅集便如在眼前:四十一位文人墨客沿溪而坐,羽觞随波而下,停在谁面前,谁便要饮酒赋诗。那天,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诗不成罚酒三觥。微醺的王羲之铺开蚕茧纸,趁着酒意写下那篇震古烁今的《兰亭序》。“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那场盛宴,那些诗篇,那四十一位风流倜傥的人物,连同他们当时的欢欣与感喟,如今安在呢? </p><p class="ql-block"> 我把手浸入水中,酷夏的凉意便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我仿佛看到那只承载着诗与酒的羽觞,便如命运的扁舟,在水流的拨弄下,飘飘摇摇,择人而赴。于是,吟哦声,笑语声,伴着水流声,织成了一片遥远的、风雅的喧响。 </p><p class="ql-block"> 这般风雅不该是我一个人的,应该是属于我和我的爱人的。他端坐书案前运笔时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能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他笔锋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竟然与此刻我耳畔的溪流、竹啸奇妙地应和着。</p> <p class="ql-block"> 走向那座肃穆的王右军祠,便遇见了最纯粹的纪念。祠堂被一池清水环绕,池名“墨华”。回廊里嵌着各种版本的《兰亭序》摹本。细细品味,那不只是书法,那是情感的奔流与凝结,是那一日所有的阳光、风声、酒气与悲欣,在笔下瞬间的永恒。</p> <p class="ql-block"> 临池十八缸,有供游人书写的水写石。用特制的毛笔蘸清水在黑石上临摹《兰亭序》,水迹会渐渐淡去,一如那些流逝的时光,而它的精魂,更多栖息在无数个如爱人一般,在临摹中心手相追的寻常时刻。</p> <p class="ql-block"> 行至御碑亭,巨大的石碑,正面是康熙皇帝临写的《兰亭集序》,背面是乾隆皇帝的《兰亭即事》诗。这对帝王家的“祖孙碑”,与王羲之那“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真趣并立于此,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一边是庙堂的庄严,是权力对风雅的收编与致敬;一边是山野的清狂,是灵魂无拘无束的飞扬。</p> <p class="ql-block"> 书法名作展厅里,《兰亭序》被供奉在特制的玻璃展柜中,灯光打得极为考究,将每一个字的牵丝映带都照得纤毫毕现,这诚然是“天下第一行书”应有的尊荣。我赞叹着“天马行空,游云惊龙”的笔势,也感叹着这已不单单是书法,它是一种穿越了时空的、心与心的低语。</p> <p class="ql-block"> 休憩期间,我在一家小店前驻足,为爱人挑了一套青瓷茶具,壶身与杯壁上,以纤细的青花写着《兰亭序》的片段。我想爱人用这茶杯啜一口清茶时,那“惠风和畅”四字,应该能为他带去一丝山林间的润泽。</p><p class="ql-block"> 我还选了一块石头做的镇尺,上刻“宁静致远”,还刻着一株兰花草,刻着爱人的名字,刻着2025年6月1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