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苞米

神仙哥哥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郭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胶东农村老家的秋,总绕不开一片金灿灿的苞米地。苞米学名玉蜀黍,爷爷管它叫“救命粮”,奶奶煮嫩苞米时总说“这东西最养人”,母亲煮苞米粥时总爱说“听说慈禧老佛爷也爱这口呢”。后来读汪曾祺的文章,见他写家乡江苏高邮“嫩玉米煮了,粒儿里满是浆汁,甜得很”,才知道这份家常滋味,原是南北都认的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天种苞米的光景,冻土刚化透,爷爷就扛着镢头去地里开沟。奶奶跟在后面,抓着金黄的种粒,一粒粒往垄沟里捻,蓝布裤脚沾着泥,每捻完一垄,父亲后头就把垄沟掩埋。父亲看我蹲在旁边拨弄土块,就笑着说:“等到了夏天,苞米长起来,你钻进去都找不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然没等多久,嫩黄的芽尖就顶破了土,细细的茎秆一天天蹿高,到了夏天,真长成了齐肩高的青纱帐。叶片宽得像小扇子,层层叠叠遮了日头,风一吹,“沙沙”的响,倒像莫言笔下高密东北乡的月夜庄稼地——静悄悄的,只有作物生长的声音。我总爱钻进去,衣角蹭上苞米叶的绒毛,痒得直笑。母亲这时会挎着竹篮来薅草,阳光从叶片缝里漏下来,在她额角的汗珠上晃,汗珠滴进土里,如同土地偷偷接纳她的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庄稼人的盼头,从来要看天的脸色。有年秋天遇上大旱,太阳把地里的土烤得烫脚,原本挺拔的苞米秆蔫了,叶片卷成细筒,像害了场重病。奶奶手里攥着个蔫苞米穗子,说:“一年的辛苦,怕是要白瞎了。”后来读毕飞宇的《玉米》,见他写贫瘠岁月里庄稼人的挣扎,忽然想起那时的场景,每一株枯槁的苞米,都扛着一家人的日子,脆弱得让人心疼。父亲母亲倒不怎么说话,白日里四处找水,我第一次懂了“靠天吃饭”四个字有多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万幸的是,大多时候,天公还会垂怜老农民。风调雨顺的年份,秋光一染,苞米就熟了。绿衣裳慢慢变黄、变褐,最后干得发脆,剥开来看,里面的金粒挤得满满当当,圆润饱满。这时全家都要上阵,爷爷奶奶坐在门前剥苞米皮;父亲推着车子往家运苞米棒子,脚步坚实地踩在田垄上;母亲把剥好的苞米辫成串,挂在树上,金灿灿的。我踮着脚帮母亲递着,手掌触到温热的苞米粒,鼻尖绕着淡淡的谷香,倒比诗里说的“稻花香里说丰年”更实在。这香气里,藏着一家人的汗水,也藏着盼了一整年的甘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苞米的好,真是说不完。嫩的时候煮着吃,粒儿里满是浆汁,奶奶总给我留最大的一个,说“小孩子吃了长力气”;老了就磨成面,母亲用它蒸窝头、熬苞米粥,热气腾腾的锅里,熬出的是最寻常日子的暖。就连苞米秆也有它的好处,我和弟弟妹妹拿来当甘蔗美美地享用。爷爷和父亲会把它砍下来晒干,冬天烧火取暖,火苗舔着秸秆,屋里满是草木的香。汪曾祺还写过在北京抠嫩玉米炒肉末,我读着就想起老家的灶房,母亲也常把嫩玉米粒剥下来,和鸡蛋一起炒,鲜得能多吃一碗饭。原来这朴素的食材,走到哪儿都能烹出家常的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离开了土地,再也没钻过那片青纱帐,可每次看见市场上的苞米,就会想起树上挂着的金穗子,想起爷爷奶奶剥苞米时的模样,想起母亲熬粥时飘出的香味。这苞米哪是什么寻常作物,它是爷爷刨在土里的希望,是奶奶手里的暖,是父母扛在肩上的日子。它不挑土壤,不怕风雨,把根深扎在土里,就把日子稳稳扛起来,就像我的祖辈父辈,在田垄间守着平凡,却把最实在的温暖,都给了岁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