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书不厌百回读

晚炊 Jane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美 篇 号 / 52506520</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 / 晚炊 Jane</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 / 网络(致谢原作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大约是一种幸福的窘境——书页的边缘卷了毛,像被春风抚弄过的花瓣;那翻得最多的一页,竟从中缝处裂开了,软软地垂着头,仿佛一片倦极了的叶子。我试着用薄薄的胶带将它小心黏合,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书中的一个梦。这残破,并非不经心的糟蹋,倒像是一种过于亲昵的交往所留下的印记,是熟稔到了极处的证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便让我无端地想起那个遥远的、属于孔夫子的黄昏来。那时的书,是成捆的竹简,用熟牛皮做的绳子牢牢地编联着,沉甸甸的,是知识的重量,也是体力的负担。我想象他晚年的样子,独坐于萧然的庭中,或是伴着孤灯的静夜,将一部《周易》在膝上展开,又卷起。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竹片与竹片摩挲,发出清寂的微响;他的目光,便在那一个个古奥的符号与卜辞间流连、沉吟。那牛皮绳是何等坚韧之物,竟也会“韦编三绝”,一次次地磨断。这断,不是朽坏,而是一种精神穿透形骸的证明。那反复的摩挲,已不仅是手指的动作,更是灵魂与宇宙玄机间不休的叩问。那断开的,是皮绳;那接连起来的,却是从那纷繁卦象里窥见的天命与仁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般专注而持久的“读破”,到了杜工部笔下,便凝成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破”字,用得实在狠、实在妙。它不单是数量的超越,更是一种强力的、攻城略地般的浸入。是将万卷书中的道理、文采、气象,都一一嚼碎了,咽下了,化作了自己精神的骨血。于是,那“万卷”不再是你身外的、整齐排列的卷轴,而成了你呼吸的节律,你脉动的声响。待到提笔时,便不再是自己一人的苦思冥想,仿佛是千古的文心都汇聚于腕底,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那“神”,并非飘渺的仙气,正是这“破”之后,水到渠成的圆满罢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总觉得,古人这般“熟读深思”的功夫,在我们这时代,是渐渐地稀罕了。我们的书,不再是需要用力展开的卷轴,而是屏幕上轻盈跃动、瞬息万变的光点。我们太容易获得,于是便不太懂得珍重;我们浏览得太多,于是便忘记了何谓“沉潜”。苏东坡说“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自知”二字里的那份从容与安顿,那份在反复咀嚼中得来的、独属于个人的甘甜,我们还能真切地体味到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目光又落回手中这本残旧的书上。那歪斜的胶带,自然比不上“韦编三绝”的庄重,但它于我,却有着相似的意义。它提醒我,这书中的世界,我曾怎样恳切地走进过,又曾怎样地被它里面的风雨淋湿过。阅读的幸福,或许并不仅仅在于追逐那一本本未读的新书,像点算战利品一般;更在于能与几本好书,结成这般“书编三绝”的深交。让它们不再仅仅是架上的陈列,而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带着你的体温,也带着你摩挲过的痕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