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较量

美友11511574

<p class="ql-block"> 难以忘怀的较 量</p><p class="ql-block">一、跟眼泪较量</p><p class="ql-block">当我从三千里外的青岛莱西匆匆赶回漳州的时候,当我在解放军一七五医院住院部五楼东北角神经外科见到我父亲的时候,我没有哭,我恨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尽管我的眼里盈着泪花。这已是入院的第五天,已经换了两个护工。一个是被母亲辞退的,说是没有爱心,半夜自顾睡大觉,被子掉了都不知道,父亲冷得浑身发冷。另一个是主动投降放弃的,说受不了父亲的“好”脾气,整夜整夜不让人睡觉的。</p><p class="ql-block">已是傍晚时分,借着微弱的夕辉,我迅速打量了一下病床上的父亲。母亲靠近病床说:“老头!”这是多么熟悉入耳的声音,这是相濡以沫一辈子父母之间最亲昵的称谓。如果对方没有应答,马上就会重复一遍。“老头!森水回来了。”母亲提高了音量。父亲用力睁开眼睛,瞟了我一下,没有说话,看得出身体还是极度虚弱的样子。浑身上下挂满了蜘蛛网似的线。有从胸部伸出测心率的,有从右手食指伸出测血氧的,有从鼻孔伸出吸氧气的,还有从左手背上伸出打点滴的,说已经是第八瓶了,是最后一瓶了,也就是说父亲从早到晚都在输液;更有从下身伸出挂在病床边用来导尿用的导尿管的。我很是“震惊,”一生要强的父亲,何曾受过这般“屈辱,”肯定是心有不甘的。</p><p class="ql-block">我的内心翻江倒海,眼泪却“无动于衷,”没有滚下来,我恨我自己,要是我在家就好了。母亲看出了我的沉默。忙说:“都怪我,送得太迟了,早点来就好了。”说完拿起一根雪白的细棉签,沾了沾温开水,轻轻放在父亲干干的嘴唇上细细地擦拭着。事后得知病发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母亲怕麻烦亲戚,耽误大家睡觉,以为是小毛病,给吃了一颗通血丸就以为会没事的,一直拖到天亮了才送的医院,可惜已经错过了中风之初抢救的最佳时机。由于大脑缺养时间过长,可能导致父亲右侧偏瘫。目前尚无知觉,情况不容乐观。</p><p class="ql-block">挂完点滴,已是华灯初上。母亲拧开保温桶,舀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给喂着,还时不时掏出手心的纸巾,轻柔地擦擦父亲的嘴角。父亲是个怪脾气,一直都是母亲在亲自服侍,一日三餐,从不间断,在母亲面前,父亲就像似一个听话的孩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吞食着,细细咀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似乎母亲在粥里加了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味道就是不一样。不久就听见护士站叫喊认领陪护睡觉的铁藤椅。拿完椅子以后,我又先送母亲回宿舍休息。经过高大的玉兰树下,微暗的路灯照出母亲孱弱单薄的身影,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痛,酸楚的泪再次袭击了我的双眼。母亲已近古稀之年,又有高血压,一直在服药控制,却不料父亲又遭此大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开始了在医院陪父亲的护理生活。</p><p class="ql-block">二、跟父亲较量</p><p class="ql-block">指针划过子夜以后,随着一声沉重的咳嗽声,父亲的“好”脾气开始发威了,我也终于明白什么是“整夜整夜不让人睡觉”的滋味。之前也曾听母亲说父亲有时会半夜“嚯”地一声惊坐起,拳头紧握,说是又梦见年轻时与人打架的情景。不曾想,竟如此厉害。</p><p class="ql-block">虽说右侧不能动弹,父亲的左手和左脚还是灵活的。先是用脚踢了踢被子,已经有一点歪了。继而手也动起来了,想去拔夹在右手食指测量血痒的夹子。“阿爸!”我用闽南语叫了一声。父亲睁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假装睡觉的样子。我站起身为父亲翻身,拍背。之后抓起放在床底的尿壶,拧开尿袋,接完尿,瞧了一下刻度,记在本子上,这是医生交待必须做的。倒完尿,洗好尿壶,我站到床边,替父亲做按摩。当我握住父亲的手,我的心猛地一阵颤痛,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啊!这只手,虽然很少抱过我们,却不辞千辛万苦为我们挣来充饥的口粮;这只手,虽然很少教我们写字,却不论春夏秋冬为我们种回可口的蔬菜;这只手,虽然很少牵我们出去游玩,却把我们送到祖国的四面八方。这只手,曾托起我们的天,这只手,曾是我们全家的希望,这只手,如今却瘦得只剩皮包骨,节骨突出,青筋暴起。一滴酸楚的泪滴落父亲的手背,父亲竟毫无知觉。</p><p class="ql-block">按摩完手以后,我接着按摩父亲的脚。父亲是一个勤快的人,雷厉风行,一生奔波劳碌全凭这双大脚。记得我家以前有一辆横杆的永久牌自行车,很结实,车架上再套上一副车架子,一次可以蹬载好几百斤重,况且以前农村都是土路,在后巷啤酒厂附近,在乌石村附近,在秋坑村附近都有大坡,父亲全凭这双大脚一步一步地蹬进蹬出,蹬来了生活必需的柴米油盐,蹬出了全家人的希望和明天。特别是跟我叔叔一块贩牛的那一段日子里,经常从几十里外的汰内牵着买来的牛一步一步走回来,一走就是七八个小时,常常半夜才到家。隔一二天,逢牛墟(以前有专门买卖牛的市场),天未亮,父亲总是早早就牵着牛走二三个小时去牛墟交易。如此买了卖,卖了再买,周儿复始,风雨无阻。可如今,这右腿却不能动弹,任凭我拍,按,捏,全无知觉,怎不叫我心如刀绞。</p><p class="ql-block">更让我伤心的是,此刻,病床上的父亲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动,也似乎不记得他的辉煌过去,只热衷眼前的“好”脾气。趁我出神的空儿,差点就把插入鼻孔的吸氧管拔出来。我及时制止了他的不老实。我知道,好动的父亲已经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几天几夜,待我将父亲的手拿下来放入被子里,他又想去拔导尿管,没办法,我赶忙把凳子移过去,用我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忽然挣大眼,瞪了我一眼,眼神中似乎有怒气,有哀求,继而又无可奈何地假装睡觉。</p><p class="ql-block">如此几回拉锯战。我动父静;我静父动之后,窗外已是一片鱼肚白,天就要亮了,父亲终于安安静静地睡去了。我忽然感觉父亲是把白天黑夜活颠倒了,父亲的黑夜是从凌晨开始的。</p><p class="ql-block">三、跟死神较量</p><p class="ql-block">第六日晚,送母亲回宿舍以后,在返回住院部途中,曾经皎洁的夜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许多乌云,仿佛倒霉鬼的脸,阴沉得很,高大的白玉兰树也似乎突然变得吝啬起来,藏起了往日的芬芳,一盏临时偷懒的路灯因为没有及时被发现和安抚,耷拉着脑袋,失去了昨日的光彩,晃动的树叶有如鬼影一般,怕人得很,一种不祥之兆从心底晃晃悠悠地升腾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回到病房,平常早早入睡的父亲11点了居然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我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地盯着床边闪烁不定的心率监测仪。</p><p class="ql-block">冷不防,父亲重重地咳了一下,嘴巴大开,喉结涌动,似有一口夺命的痰气势汹汹地从肺部汹涌而来,滚石一般堵住父亲的喉咙口,严严实实,不流一丝气门,令人窒息,我急忙起身帮忙,不料那恶痰却又狡猾地逃了回去,紧接着又恶狠狠地扑回来,父亲开始连续大咳起来,苍白的老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心率急剧加快,模样煞是吓人,我急按墙上的呼叫器,值班医生快步跑了过来,急忙吩咐值班护士拿来了一套吸痰的仪器,接上电源,拧开开关,一根长长的管子迅速插入父亲的喉咙,声音哧哧地响,一丝丝白色的痰液顺着透明的吸管哧哧地被吸出来。父亲适才关公一般的脸渐渐缓和了下来,心跳也慢慢平和了下来,一场可怕的阴谋终于被高明的医生化解了。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死亡,死神,牛鬼蛇神,黑白无常,阎罗王,一切有关死的骇人的字眼,势不可挡地从心底窜出,张牙舞爪地跳跃在我的脑海。死,死,可怕的死,零距离地撞击我的心扉,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疼,疼痛不已……</p><p class="ql-block">其实,可恶的死神,三十多年前就和父亲较量过了。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得很,似乎是狂风暴雨的前兆。就在老家大厝前的埕中央。好客的父亲正在请朋友在家吃个便饭。突然,父亲放下碗筷,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模样相当吓人,母亲急忙叫来当赤脚医生的姑丈,姑丈一拍父亲涨得鼓鼓的肚子,硬硬有声,说:“情况不妙,赶快送医院。”</p><p class="ql-block">事后得知是急性胃穿孔,经过八九小时抢救,父亲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着活过来了。听说几乎所有的内脏都因为被饭菜弄脏而重新小心翼翼清洗过,可怜的胃也被切去了三分之二。术后的父亲每次只能吃两勺的全流食。出院后,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父亲又慢慢生龙活虎了起来。想到这,我不禁一阵窃喜。三十年前,死神就是父亲的手下败将,三十年后,生命顽强的父亲也一定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站在父亲的床前,我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地为父亲祈祷,祝愿!……</p><p class="ql-block">漳州作协会员 王森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