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振军:李伯安的高度就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高度

吅白艺见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你的高度就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高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郑州大学 汪振军</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2018年4月30日下午,我来到位于郑东新区的河南省艺术中心(河南美术馆)参观了李伯安先生的画展。</p><p class="ql-block"> 在此之前,早就通过媒体和艺术界的朋友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印象还不是特别深刻,只知道他是河南的知名画家,画了一幅很有名的作品《走出巴颜喀拉》,在国内美术界反响很大,画家本人已经去世20年,至今人们还在怀念他。</p><p class="ql-block"> 等到我进入展厅,一幅一幅近距离的看完,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把这位画家推荐给大家,他的画太好了,他是河南真正伟大的画家!</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上,我将李伯安的画发到了微信朋友圈,并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李伯安先生的画有着激荡人心的力量,表现了历经苦难与沧桑的人依然坚守精神的信仰与追求。他以写实而不是唯美、直面而不是逃避,反映人的贫困与丰饶、脆弱与坚强。正由于此,他成为我们这个平庸时代的伟大画家。”</p><p class="ql-block"> 我之所以对这位画家给予如此高的评价,不是因为他显赫的地位,不是因为他耀眼的头衔,而是因为他的画,他的短暂而精彩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从他的画来说,他是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的,他的画有一定的技巧,但这并不是他成为伟大画家的理由。我在展厅中看到一幅他上个世纪80年代画的《少女》作品,不少人对这张画表示赞赏。这幅画也确实唯美,赏心悦目。但是,这不足为奇,只要是美术专业毕业的人,稍微用点心,都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但这代表不了李伯安的水平,真正代表画家水平的,应该是他反映藏民生活的那些画。那些画不是唯美的,按一般人的理解,甚至不美。但这些画能给你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而且这种冲击力可以由形象抵达心灵——让你震撼,让你感动,让你反思,让你敬佩。让你感觉到人的气息,精神的力量,信仰的力量,坚持的力量,追求的力量。画家笔下的藏民形象饱经沧桑、历经苦难,脸上和额头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贫困的物质生活和严酷的气候条件,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印记。但他们的精神没有因为环境变得萎缩,反而更加坚韧。你仔细看看他们那坚定的眼神,手里的转经筒和匍匐前去朝圣的身影,你会不由自主地受到精神的感染。</p><p class="ql-block">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巴颜喀拉是藏民心中的圣山,黄河发源于青藏高原,这不仅仅是一条自然的河流,而且是一条精神的河流。走出巴颜喀拉,预示着黄河不畏艰难险阻,奔腾向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水是至柔的,也是至刚至坚的。《走出巴颜喀拉》这121米长卷中的一个个人物,正是中华民族的化身!勤劳而勇敢,苦难而坚强。自强不息,百折不挠,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写照!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画,李伯安成为20世纪中国画的代表人物。李伯安的高度就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高度。</p><p class="ql-block">然而,这样一位伟大的画家,生前却寂寞无名。身后的盛名与生前的无名形成强烈的反差,已经成为今天大众传媒炒作的热点。人们在关注他的盛名和作品的同时,确实需要反思一下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环境。当整个艺术界追名逐利之风盛行时,我们还需要不需要李伯安这样的画家?一个时代,不能总是为那些伟大的画家逝去而留下诸多遗憾。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谁发现千里马,爱惜千里马,谁为千里马提供奔驰的场地?</p><p class="ql-block"> 李伯安是幸运的,因为他凭借《走出巴颜喀拉》而一举成名;李伯安又是不幸的,因为在他还没有看到成功的时候就累得倒下了,永远没再起来。他生前所受的磨难与委屈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以现在艺术界看人的惯例,他没有强大的学历背景,不是清华、北大、中央美院毕业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美术学校。尽管在改革开放后,35岁的他,也试图通过考研究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两次都失败了。几经周折才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在出版社做一个普通的编辑,总算有了一个职业,一个饭碗。但这也不足以成为他与美术界同行竞争的资本。及至去世,他也只是一个副编审和一个国家级美协会员。但李伯安好像对这些并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画画。能画出好画,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为了画画,他可以说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把绘画当作自己的生命,除去绘画,生命中再没有更重要的事了。也正由于他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其他的事也就无暇顾及了。</p><p class="ql-block"> 作家李佩甫在《怀念大师》一文中写道:曾听人说,早年,伯安先生一直渴望着能有一间自己的画室,可他没有,他住的房子太小了,实在是放不下他那支笔。于是,为得到一间小小的、盼望已久的画室,平时沉静、木讷的伯安先生,竟然想出一个东方式的、民间化的解决办法——离婚。在他心里,画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这间小小的画室,在世俗社会里,他甚至敢于舍去脸面。就这样,他独自一人背着铺盖卷搬出了家门,走出了温馨,选择了寂寞,在过了许久“单人抗战”的生活后,才勉强占有了一间小小的所谓的“画室”。</p><p class="ql-block"> 读到这样的文字,让人心痛。我们的社会给予那些真正想做一点事情的人关爱太少了。这是我们的罪恶,也是我们的耻辱!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关心的却给了很多。</p><p class="ql-block"> 传说中的李伯安,面目清癯,身体孱弱,讷于言辞,为人和善,是典型的文人书生。以这样的性格,又怎能应付你争我夺的现实社会?怎能在现实社会中得到所谓的种种好处?李伯安可能知道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能做的事,尽量去做。做不到的事,最好不会去做。也许,正因为此,他才将所有的精力用于创作,用于钻研,用于他心爱的绘画事业。他的退守又何尝不是一种进取?退于庄子所说的“心斋”之中,才能有时间进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艺术境界。“澡雪精神”才可能将他的精神、气质、才华才全部融注于艺术,无问西东,无怨无悔。据说,他执意西行,义无反顾地画,先受知于东瀛人西部基夫。西部基夫死后,受知于作家、画家冯骥才。他什么也不需要,只是欣慰于得到的鼓励,便有万丈豪情。所以说,他是退守的,也是进击的。</p><p class="ql-block"> 他是柔弱的,又是刚强的。正如老子所言的“上善若水”,柔中有刚。平静只是他的外表,刚强才是他的内心。在他生前,有一位画商让他按照要求画一批画,并给予不菲的报酬,由于不愿委屈自己,他断然拒绝了。在现在这个社会,当一个画家的身价通过一平方尺几万块钱来量化时,李伯安的决定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但这就是他的性格,他的风骨!这使我想起马克思所说的一段话:“作家绝不把自己的作品看做手段。作品就是目的本身。无论对作家或其他人来说,作品根本不是手段,所以在必要时作家可以为了作品的生存而牺牲自己个人的生存。”李伯安就是这样一个为了作品的生存而牺牲了自己个人生存的人。这样的人,在今天这个社会太少了。也正因为少,才显得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成过眼烟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人生哲学。李伯安是一个对生命早已大彻大悟的人,生前几次提到作家和艺术家的早逝。他似乎对自己的生命早有预感,但依然奋力前行,鞠躬尽瘁,直到最后一刻。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哲学命题:“向死而生”。死亡当然意味着一种终结或结束,但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结束。在海德格尔看来,人在直接面对死亡的过程中,内心才会产生一种存在意义上的紧迫感,才会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进而尝试活出自身的价值。只有这时,人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什么是“本真”的自我,什么才是“本真”的生活。对于热爱生命的人来说,“死”似乎是有些悲壮、决绝,但“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唤醒”和“重生”。放在整个宇宙的高度看,人的生命非常短暂,正如佛教所说的“如露亦如电”。既然意识到人生的长度不可改变,为什么不在有限的人生中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向死而生”是对生命的热恋,是对有限人生的无限超越,是在似乎不自由而“命定”的人生中,追求精神自由的最大化,冲破现世的牢笼,让生命绽放花朵,进入一种“诗意的栖居”(海德格尔)。因此,艺术是超越现实的,艺术家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超人”。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李伯安,理解了西方的梵高和中国的徐渭!李伯安正是用生命最后的10年时光,换来了《走出巴颜喀拉》,他也因这幅画超越了短暂的生命,获得了永生!</p><p class="ql-block"> 20年前,李伯安去世时才54岁,那正是人生的盛年!20年后的今天,李伯安已经74岁,进入了人生的老年。如果在世,他会作何感想?然而,人生没有如果,逝去的永远不再回来。但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在我们心目中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李伯安;中国当代艺术史上都会记住有那么一幅画——《走出巴颜喀拉》。永远的李伯安,永远的《走出巴颜喀拉》!</p><p class="ql-block"> 愿逝去的人安息,愿活着的人珍惜!愿我们的生活华枝春满,天心月圆!</p><p class="ql-block"> 2018年5月6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汪振军,郑州大学二级教授,文化研究学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