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谈

孤鹜落霞G

插图 网络加自拍

配乐 《高山流水》

半军事化管理让我们在兴安岭上体验全天候职场滋味。存物箱在仓库，吃饭在食堂，洗刷有水房……大家连上床睡觉熄灯都保持步调一致。拉琴和下棋也是职场内容吗？当然也是！前者让我进了宣传小分队；后者呢？后来回南方，我忝列于选手名单，代表单位‌纹枰对弈。



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多少知青连队驻扎其中！

我们走上兴安岭成为林业工人，是时代潮流的驱动。在原始森林里编织路网，冬季相对清闲，打柈子取暖也是重要工作。到了休息天，除了睡懒觉，爱咋地咋地。北风吹人不可出，清坐且可与君棋。

我在筑路队机关下第一盘围棋，犹呀呀学语。在那特别容易思乡、考虑个人前途的岁月，闲敲棋子确实能够转移注意力，减少烦忧。黑子、白子，361个交叉点谁抢的地盘多谁赢，胜负心让情绪变得单纯。除了围棋，单位里还有象棋、军棋、跳棋等。

渐渐感受到，下围棋着实是世上最富含哲理的游戏。过程变化多端，形同作战布阵。宏观和微观，重大势和捞实地，三十六计等等，都在其中得到体现。

我与小徐同在机关，手谈机会多多；小蔡在连队，他来办事才有机会杀几盘。除此还有上海知青和宁波知青，棋艺彼此彼此。

我们连队的篮球场，这是深山密林里最好的体育活动场所。

每年一次探亲，南方老乡回来都要到机关报销车费。有回，一上海知青因超假被扣掉二十多元工资有点肉疼，在财务室外嘟嘟囔囔。我说来吧，杀一盘，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他说，杀一盘就杀一盘。

“杀一盘”既是邀请，又是回应。秀策流、中国流、宇宙流……我们虽然“不入流”，也深谙“金角银边烂肚皮”之道，无论谁先走，头两子大多拍在角上宣誓地盘，然后来个小飞，勇敢一点就大飞，或者开始抵挡对方进攻，技巧不讲究正规和野牌。

与对方缠斗惊心动魄，关键地方彼此会算来算去，这个在比赛中叫长考。一旦擒获对方大龙，兴奋难以言表；如果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个懊恼好几天忘不掉。有时走进原始森林，感觉那一棵棵树木就是棋子立在交叉点上，林间大大小小空隙，就是黑棋与白棋搏杀形成的势力范围。甚至，天地是个大棋盘，人就是上面的棋子，校园书声琅琅，学子参加运动，然后上山下乡，都是棋局变幻。

战斗打响，一两个小时很容易过去。把棋子收回罐里，黑子和白子的阵容烟消云散，从刚才激烈思考中猛一下回到现实，常常感觉心被掏空一样。我们如此，那些高手在国际比赛上厮杀，其精力消耗可想而知。为了愉快点，我告诫自己别那么在乎输赢，可是不行，这或许和个人脾气有关，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日常工作仔细，下棋必定也认真。

知青老乡在筑路总队门前留影。

自从迷上围棋，回头看其他棋类，全都成了小儿科。有一回，从连队来的两位知青在下军旗，最后双方只剩排长和工兵势均力敌，我对在连队里当连长的弈者说，你也有资格上去呀，多一个“连长”必胜。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回东海之滨，起初在台州西部山区一水电站工作，同样吃住在单位，与外界来往少。生活怎能缺了文体活动！《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用口琴吹奏效果不错，同事们纷纷去买这种简单易学又方便携带的乐器。单位里也有围棋，我说“谁会下？”果然有人响应。家乡深山冷岙与北方原始森林，两地生活有点相似。

1985年8月，我调入台州日报社工作，同事任志强特爱下围棋，我与他越走越近。起先感觉他棋艺好不到哪儿去，只是相关知识比我丰富，尤其是懂许多定式。没多久，我就远不是他的对手，可见凡事需要理论指导。有一天他过来征求意见，说要组织一次围棋友谊赛，选手来自同城几个单位，请我加入，我说愿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拖了后腿别埋怨。”他的回答是一脸平和的笑。

八支队伍，每队出三人，我排在“三台”。强对强，次强对次强，弱对弱，老老实实按照没有被田忌修改过的比赛方式进行。虽说是友谊赛，个个都不想输，我也是。赛程过半，任志强成绩好，我有输有赢还算过得去。

下最后一盘，我对面是个看上去模样挺机灵的小伙子。一上手，感觉他跟我能力相差无几，这是最有下头的棋，你来我往，中盘杀得难解难分。看他眉头频皱，估计有点紧张。收官，打劫，最后冲刺，据以往经验，我可能险胜。

突然，对方擅自捡起盘面一侧好几颗棋子，嘴里念念有词，说是迟，那时快，被他捡起的棋子又放了回去。我一刹那间愣住，等意识到应该阻拦，他的动作已完成。如此搅动盘面，正式比赛绝对不允许，我与同事、朋友下棋不计其数，没见过这么干的。这人棋艺不高，干这活倒是踏雪无痕。

因人手不足，裁判只是以巡视形式存在，结果他险胜。为了友谊，更为了对得起任志强那平和的笑容，我没计较，否则必定争吵起来。比赛落下帷幕，我们单位名次还行，任志强说我表现不错，但我心里总想着那盘棋，感觉和棋品差的人对弈很恶心。

棋品如人品。唐朝有个东都留守吕元应棋艺精湛，广纳善弈者为食客，凡胜己者出入配置车马。与一食客对弈，对方乘衙役奏请紧急公事之际，偷其一子而胜。吕留守看破却不点破，后该食客羞愧离去。

东海之滨，台州温岭石塘渔村。

台州市天台县被授予“中国围棋之乡”称号，国内高手云集天台山手谈，棋圣聂卫平也来参加活动。因为工作忙我没去现场，任志强为我带回聂棋圣的亲笔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