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清汤

平江舟

<p class="ql-block">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祖国各地品种繁多的饮食文化中,有一种食物的名称大概是最多的,在北方叫它馄饨、南方叫它云吞、川蜀地区叫它抄手、福建叫它扁食或肉燕(面皮的制作工艺稍有不同)、湖北叫它包面、新疆叫它曲曲、安徽叫它包袱,而在我的故乡江西则叫它清汤。</p><p class="ql-block">这清汤在江西据传是起源于明未清初的樟树,后得乾隆皇帝赞誉后发扬光大。因始创者孙发云小名“猴子”且擀面动作似孙悟空耍金箍棒,食客称其为“猴子包面”。‌‌民间流传乾隆皇帝南巡途经樟树时,在药码头闻香品尝,赞其“清江包面,奇食也”,并留下顺口溜“竹膜纸,包丁香,一投投进了赣江,赶紧用碗装”概括其皮薄馅鲜、煮法迅捷的特点。</p><p class="ql-block">大抵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缘故,儿时的我对清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爱好,主要是觉得皮薄肉少吃不饱。在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故乡的冬天非常冷,尤其是冬天的雨天,那种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手脚冻到麻木、人则瑟瑟发抖的感觉;那时候在读高中的我,晚上下了晚自习顶风冒雨、脚踩泥泞的回家,路过街边的夜宵摊时,偶尔会来上一碗清汤暖暖身子,一口热汤下肚,那瞬间的满足与美好让我至今都忘不了。</p><p class="ql-block">此次回乡,由于和朋友应酬喝酒喝大了,第二天清早醒来身体感觉还是不得劲。突然间脑海里蹦出了喝清汤的念头,于是骑着共享单车穿街走巷的去找清汤。大抵是现在的商家偷懒,不愿意费时费力的去制作清汤皮,找了好几家早餐店的清汤都不是儿时的那种薄皮微馅的正宗清汤。在发信息给朋友求助后得到一位置,在一条商铺广告牌林立的街道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一间清汤小店。</p><p class="ql-block">进得店来,印入眼帘的是陈旧的环境和桌椅板凳,一白发老伯坐在角落包清汤,老人包清汤的手法,快得叫人眼花。他用一根窄窄的竹篾,在肉馅里一蘸,再往皮子中央飞快地一点,随即五指一拢一捏,像一朵白色的火焰在掌心倏地一燃,便是一个。那清汤落在掌心,中间因那一点力而微凸又透过薄薄的皮子显露出来的像一枚成熟的果子,四周却舒展开极薄的荷叶似的边,又像一只只敛翅停歇的白蝴蝶,然后一排排整齐的码放在旁边的木托盘里。打过招呼后,玻璃门里间的一小妇人(估计是儿媳或女儿)在热气腾腾的灶前下料煮清汤。入近细看,只见小妇人抓一把“白蝴蝶”撒入滚汤,它们便倏地在锅底散开翻滚,那透明的皮子遇热,瞬间变得柔软而晶莹剔透。而那一点指甲盖大小的嫩肉馅,则犹如穿着薄纱的美人肌肤若隐若现。只需滚上两滚,小妇人便手脚麻利的用笊篱快速全部捞起,盛入早已备好底料的碗里。底料也简单,无非是一小勺凝脂般的猪油,几粒细盐和几滴酱油,一小撮切得极细的葱花,有时再洒上些晒干的虾皮。热汤一冲,猪油顷刻化开,融成一碗飘着油花、葱花的清香和虾皮的海鲜气息便被激发出来,在升腾的热气中与骨汤的醇厚缠绵在一起,织成了一曲令人垂涎三尺的画面。</p><p class="ql-block">小妇人将这碗清汤端放至桌上,我仔细端详碗中的景象:那些清汤,一个个舒舒服服地躺在汤里,皮子如薄如蝉翼的轻纱,隐隐透出里头粉嫩的指甲盖大小的馅心。此时它们不再像蝴蝶,倒像一群水母,在澄净的海水里悠然飘荡。用白瓷的调羹舀起一个,那薄皮颤巍巍的几乎兜不住汤汁,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碰,皮便破了,一股极鲜的、带着猪肉本味的汁水先涌了出来,烫得舌尖微微一缩,继而便是那无法形容的滑嫩,根本就不用咀嚼,它便自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只留下满口的鲜香与汤的咸香温润融为一体。那味道,不是一种张扬的、霸道的冲击,而是一种丝丝入扣的、熨帖的抚慰。顾不得滚烫,在呲牙咧嘴毫无吃相间,一碗清汤下肚,此时浑身微微发汗,昨夜的酒气与疲惫不适感,全部随着汗液排空,那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瞬间让我找回了自己并同时唤醒了自己许多沉睡的记忆。</p><p class="ql-block">此刻的我终于从这清汤里明白了它藏着我对故乡热爱的魂。它没有中华饮食文化中大菜的排场,也没有宴席的热闹浮华,它就是寻常巷陌里那最朴素、最本真的日子。那清冽的汤,是赣江的水;那柔韧的皮,是水田里长出的稻米魂;而那一点点肉馅的鲜,便是这片红土地上,人们勤恳生活所积攒下的一点实在的念想。它不负责让你大快朵颐,只负责在你晚归时或是清晨懵懂时,用那一碗温热的“汤”,洗去你一身的风尘与倦意。</p><p class="ql-block">我走过许多地方,吃过许多名点。广东的云吞,皮滑馅大,汤头浓郁,是好吃的;四川的抄手,麻辣鲜香,吃得人满头大汗,也是痛快的。但它们都代替不了我心底那一碗清汤。它不像云吞、抄手等那些人生浓墨重彩的章节,爱憎分明、荡气回肠;它之所以叫清汤,一个“清”字道尽了平凡的人生,那是不起眼的却贯穿始终的人生底韵,也是平淡流年本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