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孤独………散文/作者:冯宝富</p><p>窗外是灰濛濛的天,像一块忘了洗的旧布,沉沉地挂着。案头的书,翻到某一页便停了,目光落在字句间,心思却飘远了。十八年了,这光阴说长,长得足以让一个婴孩长成挺拔的青年;说短,却也短得仿佛昨日才听过她最后一声轻唤。这十八年里,我用两样东西填塞那无边的空寂:一样是工作,一样是学习。它们像两堵厚实的墙,将我圈在一个看似安稳的方寸之地,抵挡着外面的风,也隔绝了外面的喧嚷。</p><p>起初的几年,是靠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惯性活下来的。将自己投入无尽的工作与琐碎里,让疲乏的身体占满每一刻,便来不及去细品那锥心的痛。后来,痛楚钝了,成了心底一块摸惯了的凉玉,便开始读书。读历史,读哲学,读那些早已作古的人留下的心声,仿佛在旷野里寻找篝火的余烬,总盼着能遇见一星半点懂得的温暖。那时心里还存着一点微光,以为这人间烟火里,总还能寻到一个半个可以说话的人。不需多,一个便好,是那种能听懂你半句话,也能在你沉默时,明白你为何沉默的知己。</p><p>然而,寻觅了这些年,才渐渐发觉,这竟成了比解一道深奥的数学题更难的事。世界变得太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人们口中的“世界”、“人生”、“价值”,都换了我全然陌生的样貌。从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的热络,倒更像是一场场精准的利益交换;从前崇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沉静,而今却时兴着锣鼓喧天的自我宣扬。许多我曾笃信不疑的东西,如今被轻易地打碎、嘲弄,再踩上几脚。我像一个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与这光怪陆离的街景,格格不入。</p><p>有时也试着与人交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说晚霞的绚烂,他算计着如何拍成短视频博几个点赞;你说一本书的余味,他关心的是它能否带来实际的效用。仿佛人人都穿着一身坚硬的铠甲,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颗焦灼的、生怕落后于人的心。志同道合?那“志”与“道”,似乎早已飘散在过往的风里,寻不见踪影了。罢,罢,罢了!这念头起来时,常伴着一声从心底深处冒出的叹息。</p><p>既然如此,倒不如彻底断了这念想。像一只老了的舟,不再向往远方的波涛,只求安然泊在熟悉的港湾。这余生,不求热闹,但求清净;不求被人理解,但求自己心安。书架上的书四面墙,便是我的城池。那一架架沉默的书,便是我的故人。与苏东坡谈谈他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听陶渊明说说他“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倒也自在。至少,这里的“价值观”是恒定的,不会今日被捧上天,明日又被踩入泥。</p><p>只是,偶尔在深夜,关了电脑万籁俱寂时,那孤独感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再是一块凉玉,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凉的湖水,将我缓缓淹没。那时便会觉得,这“安全”的余生,原是用无边的寂静换来的。</p><p>门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我站起身,打算为自己续一杯热茶。热气氤氲中,恍惚又看见许多年前,她也总是这样,在我伏案时,悄悄为我续上一杯热水。那温暖,是真实的,却也是抓不住的。也罢,这往后漫长的黄昏与深夜,大约就只有这杯中的一点暖意,是实实在在的,属于我自己的了。</p><p>2025.10.9/19:49苏州盘门码头露天茶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