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墨镔

《执念》

文/墨镔

退休多年，生活依然平平淡淡，无多欲，无多求。若说尚余一点执念，便是想在暮年得一小院。

这小院曾经在梦里，也曾经渴望梦想成真，在山里，或在远郊，独门独户，有水自流，有花自开。可耕二亩薄田，养三只大鹅。能静修打坐，亦能舞剑生风。晨起写字画画，晌午煮茶焚香，夜来观星望月，兴至低吟浅唱——想来真是神仙日子。

然而细思之，这念头竟缠绕我多年，俨然成了一桩心事。每见宜人小院图片，必截图收藏；偶闻某处有老宅出售，便心生荡漾。常于梦里徘徊于虚构的庭院之中，摸摸假山，抚抚虚竹，醒来犹自回味。呜呼，此非执念而何？

我无大能耐，不得已“顺其自然”，如今却被一院困住，岂非可笑？欲买山而隐，偏又嫌打理麻烦；想锄豆南山，又恐蚊虫叮咬。白日想着“采菊东篱下”，夜里便计较起修缮耗费。如此辗转反侧，哪里还有半分超脱？

况且有了院子，便要有桌椅，有桌椅便要有茶具，有茶具便要好茶叶，有了好茶叶又需觅好水——这般追逐下去，何时方休？原本求的是清净，反倒生出许多牵挂来。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友人劝我：“既心向往之，何不遂愿？”我笑而不答。他们哪知我心思：我爱的不是实有的院子，而是“想有院子”这个念想。真若买了，怕是又要向往别的了。人心之不知足，犹如饥鼠啃布袋，哪里有个尽头呢？

故而今日决意：这院子，我不要了。

不要院子，反得天地为院。公园晨练可舞剑，山里溪边能悟道。展纸涂烟云，笔下有星空。一支奇楠，香气满屋。煮茶亦可，白水亦甘。如此一看，我早已住在无边大院之中，只是从前心眼被墙围住了。

今晨散步，见野菊数丛生于道旁，迎风摇曳，自在非常。我忽有所悟：它们何曾想要过什么院子？天地本宽，自然皆院。执于方寸，反失乾坤。

遂莞尔归家，泡粗茶一盏，临窗写字。窗外虽只水泥楼房，然抬头即见流云，俯首可书胸怀，不亦乐乎？

人生在世，能放下的执念，才是真值得拥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