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南北呼应(上)

石在自在

<p class="ql-block">拒绝欲望就有可能变得强大。</p><p class="ql-block">拥有正直便拥有了不同的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到谷家小院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谷德旗却觉得度日如年。自从下海到海南经商以后,也许是谷德旗已经习惯了王卉的细致照顾,使得此时他与杨梦的同床异梦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对比反差,尤为可叹的是夫妻俩明明已经是感情上难以弥合的对手,还必须在老母亲面前表演出琴瑟相和的温馨。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谷德旗惊奇地发现,尽管久未谋面,这杨梦的演技却愈见精进,或者简直可以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那神态那作派堪比专业演员,尤其是她在老人家的面前所有意表现的那种夫妻间恰如其分的亲昵,更让谷德旗感觉到胆战心惊。</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完全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拼命追求来的美女竟然如此可怕。也是到此时他才明白,也许是在南海长空百战百胜的战绩遮蔽了自己的眼睛,这无意中自视甚高的后果非常恐怖,一个到了本该知天命年纪的人,竟然不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竟然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神秘莫测的事情,而且,仅仅一个结发妻子的神秘莫测就已经让他感觉到胆战心惊。</p><p class="ql-block"> 这次回来,杨梦在私下里跟谷德旗的对话还真是不算少,但绕来绕去总是在暗示谷德旗不要再去管独立师的事情,更不要去找老军长告什么刁状。这很使谷德旗费解,惊奇之中甚至还有一些厌恶,他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杨梦对于琼西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了如指掌?仔细回想起来,虽然说杨梦也曾经在独立师工作过,却也从来没有看到她跟谁走得比较近,平时也不喜欢谈论独立师的事情,一副曲高和寡的高傲作派,怎么现在倒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独立师的事情来了?很难想象,一般的关系能动员起这位精明的冷美人来如此着力游说,谷德旗不由得想起了在车元田书桌上看到的那个发卡——那个放在航炮弹壳旁边的浅绿色的发卡。难道这其中还会有什么故事——想到这里谷德旗不禁心里一颤,一股燥热直冲头顶,分明有一股冷汗不知不觉地沁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那种男人特有的敏感和禁忌轰然奏鸣,谷德旗顿时感觉到手足无措。</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思考中来。</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记得很清楚,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母亲从没有参与议论过自己工作上的事情,据说这也是当年谷家祖辈定下来的家规。可是这一次回来,母亲却屡次提起有关独立师的一些事情,尽管每一次提起来那些事,都象是自己办了什么错事似的显得很不好意思,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显然,母亲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耸恿指使,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法力让母亲如此勉为其难?到底是什么人呢?谷德旗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杨梦。</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受了情绪的影响,谷德旗对这京城的冬天大为失望,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只有一季生命的枯草,到处都是过于严厉的朔风。作为对比,谷德旗就像是记起了一首赞美诗似的想起了琼西,想起了琼西绿色的相思树,想起了相思树丛中的相思鸟,以及相思树丛中那些鸟儿的喁喁细语。</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想走,想回琼西,他好象就在这几天之间,蓦然发现了自己原本就应该皈依的那一片绿色的圣地。不过,谷德旗心里也知道,他不能住这么几天就走,那样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p><p class="ql-block"> 欲罢不能,欲说无语,谷德旗感到自己在家里还真是度日如年。</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黄昏,谷德旗陪着母亲在北屋聊天,母亲已经发现谷德旗很不愿意听自己提起独立师的事情,这天一个下午都在跟他讲当年谷家祖上跟洋人打仗的事情。母亲娓娓地叙说着,轻声细语,谷德旗却听得热血沸腾,他惊异于母亲过去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老年间祖上的往事,这对抗欺侮,对抗霸凌时的义无反顾,却原来也存有祖上早就流传下来的不屈的基因。</p><p class="ql-block"> 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一直存在心里的故事好像讲完了,时代那么久远,记忆那么模糊,她却讲得那么从容,就象炉子上那个水壶袅袅升腾的热气轻轻地向上飘去,那么悠长,那么沉着,那么飘渺。看着此时母亲从容的神态,让谷德旗想起前几天母亲说起独立师的事情时勉为其难的尴尬,想起了杨梦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用心。要不是为了母亲,谷德旗想立刻当着杨梦的面把那封举报信发出去,或者立刻宣布去面见老军长,但是,母亲毕竟已经快九十岁了,老人家那么重视这个家庭的完整,与杨梦彻底摊牌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谷德旗当然能够想像得出来。</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幼年丧父,是母亲靠着变卖家产和给大户人家帮工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p><p class="ql-block"> 母亲又站起身来为谷德旗的茶杯中续水,谷德旗只顾看着窗台上那盆夕阳中纤弱的海棠花发呆,竟然毫无表示。</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诧异于儿子的呆滞。</p><p class="ql-block"> 忽然,那急促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谷德旗一跳,就像当年在机场值班室听到警铃似的精神为之一振,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王折焦急的声音:“老大,赶快回来,对方不仅知道你要继续告状的态度,连那天晚上你去后海散步的行踪都一清二楚,他们不断地给我们的工地找麻烦,而且……而且他们还扬言要绑架阿云……”</p><p class="ql-block"> 听说那些人还扬言要绑架阿云,谷德旗不由得一惊:“不可能,他们不敢。”</p><p class="ql-block"> “这些天从黑马井到琼西市,那伙人动作频繁,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那个小利益集团的水很深,据说上能通天,下能入地,一般的举报他们根本不在乎,但是,他们很明白你出马找老军长告状的结果,很可能,我判断他们很可能会铤而走险。”王折焦灼地说。</p><p class="ql-block"> “好吧,我尽快赶回去。”谷德旗看着母亲惊恐的面容迟疑着说。</p><p class="ql-block"> “不是尽快,是立刻回来,既然对方断定你在北京有面见老军长的可能,你一刻不离开北京,他们一刻不停止向度假村工地施加压力……”王折更加急促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尽可能,只能尽可能……”说到这里电话不知为什么断了,谷德旗忧心忡忡地放下了电话听筒。</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皱着眉头凝视着窗外的晚霞发呆,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王折不会象这样火急火燎地催促他立刻回去。</p><p class="ql-block"> “德旗,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吧,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早点回来。”母亲理解儿子的难处。</p><p class="ql-block"> “那好,妈,我现在就走,赶晚上那班飞机还来得及。”谷德旗站起来果决地说。</p><p class="ql-block"> 母亲吃了一惊,她原想宽慰一下儿子,却没有想到儿子真的立刻就要走,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孩子,走就走吧,妈也看出来了,你好象有什么很为难的事情,唉,孩子,你也别太苦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知儿莫如母。</p><p class="ql-block"> 看到母亲哭了,谷德旗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立刻就走,他不敢面对母亲悲戚的目光,便走到院子中间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桃树发呆,忽然,一串残留在枝头的红枣从高高的枝条上坠落下来,掉在谷德旗的面前:“坠落的红枣——枣也离开树干,也许,这是某种启示,是告诉我早就该走?”谷德旗在刹那间下定了立刻赶回琼西的决心。</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回到卧室收拾东西时感到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应该赶紧干些什么,这也许是衰老的征兆?或者是意志力退化的表现?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算先离开家再说。其实也没有多少要整理的东西,从手提箱内拿出了这次回来带给母亲和儿子的礼物就只剩下几件换洗衣服了,他本想转身就走,却忽然有种一去不返的感觉让他不忍立即离开,于是他站在门口又打量了自己的卧室一番,在双人床的里侧,杨梦那件粉红色的纱质睡衣就放在被子上,这使他仿佛又看到了昨夜有意穿着睡衣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的杨梦,他注意到了,与平时在卧室内形同陌路相比,杨梦昨夜的表现要友好得多,她穿着那件胸襟开的低低的睡衣半遮半掩,若隐若现的粉红色的诱惑在幽暗的灯影中呼之欲出。谷德旗知道,这是矜持得象个公主似的杨梦最为雍容大度的昭示了,有一瞬间谷德旗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毕竟已经有好几年未尝禁果。他知道,只要他稍微回应一下,马上就有一番耕耘播雨的温存,可接下来呢?接下来当然要触及在琼西发生的那个敏感的话题,一想到这不言而喻的交易,谷德旗的热情陡然消失了,他觉得现在自己至少应该维护那本该属于爱情的纯正与持重。</p><p class="ql-block"> “好吧,再见,不,不是再见,很可能是就此别过了,那么这出演给母亲和外人看的表现夫妻恩爱的悲剧也该就此别过了。”谷德旗凭直觉想到了顺理成章的一幕结局,边想边退出了卧室,打算到正屋跟母亲打个招呼就一走了之。</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拿着手提箱刚关上卧室的门,猛然见柳阳怒气冲冲地推开虚掩着的院门闯了进来。</p><p class="ql-block"> “老师长,你这是……”柳阳看到谷德旗提着行李正要走,有些吃惊。</p><p class="ql-block"> “柳阳?”谷德旗更加出乎意料。</p><p class="ql-block">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应该从何说起。这是自从解甲归田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柳阳自己觉得干了那么一件荒唐事还让王折背黑锅,再也没有脸面去见谷德旗。而谷德旗并不知道王折冒名顶替柳阳的事情,只是认为柳阳恐怕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才被“倒谷派”断送了前程,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尽管两个人同在京城,多年以来却都是一直有意避而不见。</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谷德旗寒暄着把柳阳让进北屋的客厅。</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妈的,这种女人,简直就是魔鬼,她决不让你安生七十二小时以上,变着法地找岔闹别扭,整个儿一个帝国主义……”柳阳被气得昏了头,边说边骂。</p><p class="ql-block"> “你们当初不是挺好的吗?记得那时候你们一个星期一封信,有时中间还悬停一封,不是挺热乎的吗?”谷德旗有意不紧不慢地回忆起当年柳阳热恋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您就别提那个了,魔鬼,简直是魔鬼,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傻瓜,一个个非要弄个魔鬼在自己的身边不可,老师长,我这回算是想明白了,不仅是顿悟,还是绝对超脱,啥也不要了,我跟你走吧……”柳阳决绝地说。</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p><p class="ql-block"> 柳阳看了看谷德旗旁边的手提箱:“怎么,你当真现在就要走?”</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确实正要走。”谷德旗略一踌躇,还是坦言相告。</p><p class="ql-block"> “去哪儿?”柳阳急问。</p><p class="ql-block">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琼西。”谷德旗轻声回答。</p><p class="ql-block"> “回琼西?”柳阳惊奇地刚要问谷德旗,为什么恰恰是自己刚刚找来你就要回琼西时,沙发旁边的电话铃响了。</p><p class="ql-block"> 电话是王卉打来的,她告诉谷德旗,司迈斯由于那次在琼西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又犯病了,正住在北京的一个医院里进行抢救,据说还是有危险,王卉让谷德旗先去医院看看司迈斯,她自己随后就从琼西赶过去,处理关于斯迈斯的医疗方案和医疗费用等事情。</p><p class="ql-block"> 谷德旗从骨子里不喜欢司迈斯,尤其不愿意单独与司迈斯呆在一起,因为他总是觉得与司迈斯毕竟是昔日你死我活的对手,无话可说。只是这一次斯迈斯毕竟是在调声岭度假村负了伤,长天集团公司负有责任,事已至此,别无选择。谷德旗放下电话,正想着如何避免单独去看望斯迈斯时的尴尬,转身看看站在旁边的柳阳,顿时灵机一动:“现在,你先跟我去医院看望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你又不走了?”柳阳惶惑地问。</p><p class="ql-block"> “不走了,你先跟我去看一个洋鬼子,然后咱俩找个小馆子来瓶二锅头……”谷德旗不由分说,拉起柳阳就走。(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