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陡坡与雾海鬼门：一个大货司机的两度惊魂》

古月京华

《绝命陡坡与雾海鬼门，一个大车司机的两度惊魂》

一、绝命陡坡

想当年，我开着工程车跑运输，百山祖保护区工地上急着要水泥，夜里打电话催得火急，说必须保证凌晨前送到，不然第二天一早地基浇筑就断了档，整个工地都得停。从兰溪桥水库到后广村电站这段路，虽然公路崎岖狭窄，但还算平坦，不妨碍20多吨的车子前行，可从后广村头一直到百山祖车根村，这一段路重修了很长时间，坑坑洼洼碎石满地，车开上去要是稍快些，能颠得人骨头散架。

爬行到半夜三更，刚过黄皮村交叉路口不远，就到了那段让大车司机胆寒的“绝命”陡坡，传闻几十年前修建公路时，这里因峡谷峭壁地势险恶，施工难度极大，曾发生过多条人命，是整条路最邪性的地方，每当夜黑风高的夜晚，时常会闹些“动静”……

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嘶吼，挂着低档位像蜗牛般向前挪动，我正想着别出茬子，顺利爬上这段陡坡，可满载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后轮上，轮胎碾着碎石不堪重负，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炸胎了！那声响吓得我头皮发麻，人瞬间就蒙圈了，条件反射之下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头猛地翘起来，我整个人从座位上被弹起，双脚都离开了离合和刹车踏板，好在理智打通我任督二脉，左手死死紧握方向盘，右手迅速拉起断气刹，可大车却不听使唤，仍在慢慢往后溜。因发动机哑火，空气刹车压力骤降，脚刹踩到底也无济于事，眼看车子越溜越快（当时脑子里有跳车的念头），我赶紧打方向盘让车尾朝路内侧的峭壁上靠，车身栏板与石壁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声，车子总算是停了下来，确认车辆不再溜坡后，我才敢下车，赶紧搬了两块大石头塞到外侧的前轮和后轮下。

此时的我早已浑身虚脱，全身被冷汗浸透，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瘫倒在路上……良久才起身查看，整辆车已经横斜在路面上，要是刚才反应再迟钝半分，车子往路外溜坡，下面就是悬崖峭壁的峡谷，后果不堪设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外侧轮胎爆炸后，裸露的钢丝在车灯寒光下“面目狰狞”，剩下的那个轮胎也明显气压不足，不赶紧换上备胎，这个被冲击波伤到的轮胎也会爆炸，到时候真就彻底趴窝，只能在这荒山野岭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周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呜呜地刮着，像是有怪物在暗处哼气，我赶忙把驾驶室的收音机开到最大声壮胆，从工具箱里翻出千斤顶，拿着手电筒趴着钻到车底下，此时后背总觉得凉飕飕的，像有东西在背后吹冷气，更邪门的是，崭新的千斤顶刚把车顶起来就滑了下去，再顶又溜了，反复好几次都这样，没办法，只能顶起一点就塞块石头垫着，一点点往上顶。

峡谷底下的瀑布声被风卷着，忽高忽低，活像动物世界里的山魈在嚎哭，听得我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车灯照到对面山林，突兀的岩壁在灯影下显出张牙舞爪的模样，着实吓人，更邪乎的是，还能看到绿幽幽的光点时不时冒出来，飘一下又没了，虽然知道那是磷火，可当时哪敢细想多看，瞅几眼就赶紧移开视线。

正指望收音机的声响能压过那些怪动静，它却毫无征兆地哑了，连半点杂音都没剩下，后来才知道是音量开太大烧了保险丝，更让人发毛的是，刚才还刮得挺猛的山风，也一下子停了，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手上的动作声，紧接着，车旁峭壁上“沙沙”地掉碎石，小石子砸在车栏板上，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总让人觉得黑漆漆的石壁上有“东西”在盯着我不放。

我向来不信这些邪乎事，可那会儿手心全是汗，多希望能有辆车经过，哪怕下来个人帮我照个手电、递块石头也好，可整条路静悄悄的，连个车灯影都没有，正盼着，山下隐约看到车灯越来越近，心里一阵高兴，可等了好久也不见车来，应是拐去黄皮村了，没办法，只能用撬棍敲打车栏板，“哐当”声既能给自己壮胆，也能给这死寂的山谷添点动静，不然真要被那股阴森气笼罩得压抑。

千斤顶折腾到最后漏了液，手电筒的光也越来越暗，车灯只能开小灯，怕开太亮亏了电，到时候连发动机都启动不了，饥寒交加中，我用尽最后一股力气总算换好了备胎，可又一件邪门事发生了，备胎能顺利用手柄摇下来，破轮胎却怎么使劲摇手柄都是滑牙，根本吊不起来挂上。算了，我把破胎滚到路里边，在钢圈上有序放了三块石头，那是只有开大车的人才看得懂的标记。

此时不敢多歇，发动车子待机油温度上来些许后，猛轰了几脚大油门，轰鸣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怕是华南虎听到了也会退避十里，这声响更是除却了笼罩在我心头的一切阴霾。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20多吨的大车要在陡坡起步，我踩重油门、慢抬离合器、松开断气刹，随着发动机劲爆的咆哮，离合器摩擦片散发出些许焦糊味，车头起伏着像“凤凰三点头”，大灯穿透黑夜，汽笛鸣破暗穹，我重整旗鼓缓缓前行，总算没耽误一早混凝土搅拌机的开工。

自卸了水泥后，我把车子移到工地边，身心俱疲地把座位后放一躺就睡着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起身，开车回到爆胎的地方，破轮胎还在，钢圈可值好几百块钱呢，我本想捆根绳子挨着后车栏板挂着走，又想着不如试试能不能用手柄摇吊起来，一摇吊臂齿轮竟然不打滑，哎，真是邪门！

二、雾海鬼门

有一回去浦城，我从百渡口过桥走盘山小路，比绕省道近不少，走到竹海那段山顶路时，天说变就变，大雨哗啦啦，等雨渐渐变小，山雾跟着涌了上来，浓得像化不开的“米糊”，开了雾灯也没效果，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更糟的是，路边的竹子被大雨泡透后，竹梢齐刷刷往路中间垂，架在“身高马大”的车顶，活脱脱就是《倩女幽魂》里那重重关卡阴森森邪气的“鬼拱门”，半点差别都没有，看得我心里发紧。

竹叶往挡风玻璃上贴，密密麻麻挡住了视线，雨刮器根本没法用，即便能用，浓雾也让人看不清一米外的路，没别的法子，我只能套上雨衣，把车窗摇下来，之前在百山祖上压千斤顶、敲栏板壮胆的那根铁棍，这回又派上了用场。

我一只手挥舞着铁棍，伸到车外拨那些垂在前挡风玻璃的竹梢，拨不动的就任由车头直接顶过去，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头使劲往窗外伸，时不时要抹去眼皮上遮了视线的雨水，睁大眼睛瞪着崎岖小路，一点一点往“鬼拱门”里“盲挪”……。

翻过一座山头，前面是持续下坡路，慢慢转过一道急弯陡坡时，车头副驾驶室突然往下一沉，我赶忙一脚刹车踩到底，嘴里念着“完了完了”，左前轮已经滑出路面，陷进了松软的泥土里，半边车头往坡下慢慢沉去，脑子里想着这是要翻车的节奏啊，正准备打开车门跳车，车子没有了继续滑落的动静，回头看右后轮，隐隐约约那轮子竟悬空嗡嗡空转着（这是汽车差速器的原理，低位的轮子不转，高位和悬空的轮子会转）。

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身体里，竹叶贴在脸上奇痒，被竹枝划破的口子又疼，可我哪还有心思顾这些，先拉起断气刹、熄火后挂入倒挡，跳下车急忙先去看路外侧的后轮，一看不打紧，两个外轮只剩里面那个胎面还在路基上，而且还是半个胎面，我心里一沉，万幸是空车，要是载物，怕是“雾海打滚”万劫不复了。

浓雾里看不到半块石块，我迅速从工具箱里拿出千斤顶，往即将滑下路面的轮子底下一塞，接着把粗绳系在车尾拖钩上，担心车子继续滑落，不敢松懈连刨带爬几次滑倒才爬上坡坎，赶紧把另一头套到一株老竹底部，用开大车时捆扎货物的独门8字结使劲拉紧，直到绳结紧绷才住手，总算是防止了大车滑下陡路的风险。

先解决副驾前轮危机，我把千斤顶顶在前轮的钢板上，一点点往上顶，这段路也邪门，不但路窄弯急奇陡，连块像样的大石块都难找，我只好跑到浓雾里，顺着路基寻找，“蚂蚁搬家”式把石头往轮下塞，大的垫底层、小的垫上面，千斤顶也换了好几个部位，直到前横梁大致平衡。

雨还不停地下着，我顾不上浑身已被雨水浸透，又把千斤顶卸下挪到后轮低位的轮子钢板下，慢慢往上顶，眼睛死死盯着悬空的内侧轮，直到轮胎一点点接触地面。用竹叶擦拭满身的泥泞，爬回驾驶室，我挂上空挡轰了轰大油门，让发动机咆哮声振奋自己精神的疲惫，长按喇叭打破竹海的死寂，再挂倒挡一脚油门踩下去，后轮一转吃上了力，带着车身往后退，总算从险境里脱了困。

那会儿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别让我遇见漂亮的小倩，赶紧离开这阴气不散的“仙境”，哎！敢问路在何方？路啊!就在雾海竹梢鬼门底下，在这硬撑着盲开的每一步里……

经历了绝命陡坡、雾海鬼门后不久，我改行了，也把大车卖了，退出了大货司机的行业，之后才把这两段不愿让家人担心的惊险惊魂经历讲给他们听，他们都眼红着听完，但这却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迹。

在那些山高路险的地方，在泥泞坑洼的建筑工地，工程车总是头一个往前走最危险的道路，等坑坑洼洼的山路变成了平坦大道，等碎石荒地变成厂房大楼，这些工程车和司机们也就完成任务，默默无闻的退场了。

现在N年没碰过大车了，但A照还在手里舍不得降档，会忍不住想起：陡坡上趴在车底、千斤顶死活顶不起来的不屈，想起麻绳打了8字结，死死拉住车身的韧劲，更想起雾海里探出车窗、用铁棍一下下拨竹梢的坚持。

而今，这三样“神器”，正静静地躺在老家的柴火间角落里，麻绳被潮气腐蚀得发霉，千斤顶和铁棍也绣得斑斑点点，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看看它们，那点旁人不懂的情结，也许就藏在这霉斑和锈迹里，只有自己能懂。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当年的硬撑是不服输的倔犟，但有时，还真就靠着这股劲儿扛过了各种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