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水寨

走天涯

（作者 ：走天涯 发表于2025年第5期《华山文学》杂志）

黄澄澄流苏，红彤彤绒面，竖行楷体格外亮眼:感谢好警察，助人见真情!

大哥长身材，白T恤短袖，休闲长裤，平举旗杆,朝对面一杠三星青年民警走，感激溢出瘦黑的脸。

眼前的一切显然有点突然，青年民警有些失措。身后的中年男警官---差不多单位的领导了，面挂微笑面，示意青年民警接旗，接住群众的心意。

大哥发来的微信照片是12点18，吴炜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么快，辛苦大哥，谢谢大哥!”微信那边秒回，“以后就是亲人了，谢不谢的话就生分了。”

“好吧---有空来我们这儿逛逛，认认门。到时候提前联系我。”

“你们也一样，有空回水寨，这里以后会越来越好!”

水寨，遥远神秘的水寨！梦中疯长的水寨!

信息来自一个寻宗网站。久居南美的归国华侨发起成立了吴氏基金会，前几年在M省B市的吴家村投几个亿，建吃、住、玩、观光、大型会展为一体的水上项目，规模之大、档次之高颇有些空前绝后，宗族文化博览园、养生馆、吴氏祠堂、生态酒店、水上运动游乐中心，清一色的古建风格，殿宇亭阁，飞檐翘角，红墙黛瓦，廊腰缦回，宣传海报震撼眼球，三D演绎扣人心弦，传统与高科技元素完美结合让人神往。

一定去水寨走一趟!

暑期第三天，一次说走就走的自驾游，行程到了M省B市——打道回府之际，吴炜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提议——顺道B市水寨转转，这一顺，要画句号的行程，又滋生出藤蔓一样的故事。

除了原芳芳，同车的还有吴炜朋友小张夫妇。原芳芳在市区一中学做老师，正好暑假空挡期，难得大块空闲。小张小吴炜三五岁，吴炜以前的同事。吴炜刚调到市里那几年，家在本市的小张帮了不少忙，后来小张爱人也是原芳芳介绍的，两个男人间的交往升级为两家人的关系，隔三差五聚餐、k歌，甚或两家一辆车出游，走动频繁得跟亲人一样。那时小张夫妇也在休年假，吴炜一吆喝，一次远行很快开启。

水寨，外省偏远的老村落。说偏远，好容易下了决心出门，七行八拐，两千多里的路，一个接一个服务区换歇，临到地儿打问，即便当地上了年岁的也没几个人说得清。说老吧，百十年来吴姓族人没有任何走动，音信全无，差不多要遗失在几辈人的记忆里。

两天时间走的悠闲松宽。男人轮流驾车，车是吴炜那辆七代凯美瑞，七八年前的老款。吴炜好自驾，一到礼拜节假，有事没事开个三几百公里:握皮质方向盘，吹着空调，右脚在油门和刹车间来回自由切换，左脚搁一边悠。窗外的风景风驰电掣，经典名曲在车内流淌，神仙一样逍遥。他给车一个爱称:小瑞。这次小瑞出行虽说有些任性，短暂的忙乱很快平复，他们分了工，男人开车和线路，女士管钱，四个人的一路七七八八的支出。

小瑞在高速上撒欢。天蓝的跟走进童话一样，云白如新弹的棉花絮子一般。眼前的油路平展宽阔，蜿蜿蜒蜒，长得不见头；绿化带里的国槐、云松、银杏、红叶李翻着花样，把路边装扮的荫荫翳翳。远处，一汪一汪碧水像画家手中的画笔在无边绿地上、高高低低的群楼间激情挥洒。路边美景云一样飞过，眼睛忙不过来，两位女士激动地大呼小叫。副驾上的小张云淡风轻的解释成了女人的翻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车内的热闹和吴炜无关，方向盘在手中熟稔的转来去。高德地图里，林志玲温柔精准地播报路况。

小瑞转入了一条低速，沥青路面青的有点发黑，像刚换的新装。零散的村落从眼前划过，三两层的民居在浓荫里起落兜转。小瑞时速落到了六七十，缓了下来，水寨就要到了，吴炜有些激动。

吴炜被圈内朋友戏称“教授”，不仅仅他博学，什么也难不住他，脱口成章，侃侃一大串，关键不卡壳，无杂音(多余口语)，幽默的火花四处溅飞，搞笑又接地气。

“快到地了，一会祭祖上香，教授总不至于空手吧?”眼睛盯着前方驾车的小张岔开了话题。

“哦，要能上族谱上名人录，给个三千两千的还行，咱又不达官不显贵，家里更没有矿，多了也拿不出啊。”

“三两千咋挡得住?照人家这来头，十万八万都没问题!”袁芳芳话是说给大家听，眼睛却瞅着前边的吴炜。

吴炜霜打的茄子，一幅委屈样，“啥来头?过过嘴瘾，你风凉话就一个劲!”

林志林温柔的导航声打断了吴炜两口的互掐----目的地到了。

小瑞停在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槐林旁!南边除了大片玉米地，路边几间蓝顶板房，毛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智能啦现代啦一类的停车场。

会不会地方搜错了?小张半信半疑。吴炜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不妙，扶了扶金丝镜，心中的惊叹号成一个个大问号。手心汗沁沁的，手指在手机上滑来滑去，导的地方对着哩么。

“你先把车停好，等我一会。”吴炜下了车。炽白的太阳炙烤路面，汗珠子悄无声息上了额，胳膊灼烧一样痛，纯棉短袖溻在背上。一股热浪扑鼻，吴炜呼吸粗重起来。

他顺着路沿向前走，五十米开外一栋活动板房。门敞着，收银台一位五十多岁妇女，高颧骨，爆米花一样烫发从头顶炸开，红暗格短袖，蓝牛仔裤。看得出，女人对自己的年龄不甘心，鲜亮的衣着把自己拽回十几年。

吴炜向她打问水寨。“你说的前几年的事，这地方本来就没几家人，开始搞什么改造工程动前，早早就搬迁了，开工的时候，动静搞的大得很，市上的省上的官官，国内的国外的老板来了一摊摊。拉料的车，全是大家伙，一辆接一辆，还有高晃晃吊车--”

“你说的是塔吊吧?”

“对对，塔，塔吊，好几个，一天到晚转不停。按说去年建好，那时候我就想，这边红火了，我这小店生意也跟着沾光---不像现在来个客跟找媳妇一样难，生意半死不活的----”

“才半年功夫，突然就停了，说是银行的钱还不上，厂家料钱清不了，工人工资拖来拖去，反正都是一个字----欠，话说回来，你再亏谁也不能亏下苦的----”女人话匣子打开刹不住车，吴炜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从哪儿能进去?”女人整理着货架，头也不抬。“顺大路走个三二百米，右转进去就是，路不好走，临时的碳渣路，里边也没啥人---”

按女人指的路，继续向前走，小瑞哼哧哼哧地喘，眼前又窄又颠的路，走的有些不情不愿。

一道铁栅门挡在了眼前，门没有涂漆，锈迹斑斑。吴炜推了推，门上的链锁哗哗啦啦，里边上了锁。几个人轮番吊嗓，里边没有应声。一只拖着铁链的大黄狗汪汪起来，睁目竖耳，前扑着，不可一世。原芳芳他们隔门扔了半根黄瓜一块早餐饼，大黄狗消停了下来。

从镂空铁门看过去，远处的古建影影绰绰。吴炜打开手机相机，变焦拉近，瞬间清晰:翘角斗拱，飞檐雕花，红砖绿琉璃，极尽奢华，一应明清风格。后几排什么芜殿顶、歇山顶、悬山顶的古建离得太远，影像模糊，青灰线条勾出的轮廓，在空旷的四周孤孤零零。

山重水复已无路。咋办?早上七点的早餐，到现在已下午三点多，他娘的，先填饱肚皮再说。

收银台老板模样的女子忙前忙后招呼顾客。女子眼亮嘴快，手脚麻利。女子领他们进里间。小张把手里的水杯桌上一放，朗声道:“老板加点开水--老板拿菜单--老板来点生蒜和餐巾纸 ---”吴炜乜斜了一眼小张，“你要把老板累死呀，一句赶一句。再--饿，饭也得一口一口吃。”女子嘴角的浅笑里，见怪不怪的包容。

原芳芳他们点的拼三丝、百合炒腰果、蒜蓉西蓝花、红烧山药、铁板豆腐上了桌，月牙饼、小碗葱花臊子面，圆桌上红红绿绿花团锦簇起来。白的盘，蓝碎花碗，勾人食欲吊人胃口，难怪生意这么好。

见小张不动筷。吴炜说，“你们点的菜，好看是好看，都花架子不顶饥。”原芳芳说:“看你们二位司机辛苦，专上健康营养菜。”“健康倒健康，但光吃草咋行?”在吴炜眼里，所谓的健康菜，说白了就是吃草哩。“没一个硬菜，哪来的力气抡方向盘?服务员，加一盘酱牛肉，一盘青椒炒卤肉。”新菜上桌，小张脸色霎时活泛起来，吃的眼冒油光激情澎湃。两位女士恍然，“都怪我们考虑不周，外出经验欠火，不好意思啊!”

吴炜酱牛肉嚼的不紧不慢。葱花酸汤面才动了几口，他拿起手机微信语音，珠珠串串了一大通还没完，起身，又转到一个角落继续，好好一顿午饭吃的七零八散。

四叔提过B市有个吴姓亲戚，找到他或许能知道更多的情况。照着四叔提供的电话，吴炜打了一次，电话通着没人接。隔会再打，还没人接!吴炜给对方发了个短信，自我介绍加简单缘由。

小瑞在市区穿梭，发动机、空调压缩机、胎燥---外边的喧嚣被密封的车玻璃吞没，车内静寂，都在期待奇迹的出现，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回过来的电话!

显然那边不愿被打扰!别人的拒绝，对一般人来说，意味着踩死了刹车，只能放弃了。吴炜谁呀，退缩不是教授的做派。还得找四叔，让他亲自联系一下亲戚!

四叔电话那边话磕磕拌拌有点为难。虽说亲戚，逢年走亲难见一回，也从没通过电话。吴炜请求硬硬的摆在面前，四叔勉勉强强试了一下。

一根烟功夫不到，四叔回电，电话没人接!又一个死胡同!打道回府，结束行程?

小瑞行驶在市区。宽阔的大街，新起的高层，花花绿绿的广告牌，车内平静得有点尴尬。吴炜目光掠过窗外--千丝洋美发、米其林轮胎、华惠快捷酒店、老街巷派出所----

吴炜忽然大悟，对小张说，“快，掉头----派出所!”

“掉头?双实线呀我的教授!想吃罚单?教授的钱也不能任性啊!”小张的调侃不紧不慢，小瑞直行依旧。吴炜盯着前边的路标，下一个十字，下一个十字!内心的焦虑几乎脱口而出。十字千呼万唤不显身。有时候，老天就是和你这么拧巴。

吴炜烦躁的盯着前边路面，袁芳芳酸酸溜溜道，“十字啊红绿灯啊，求求你赶紧出来救人啦，再不出来，有人就要急死啦。”车上的沉闷绷不住了，小张两口差点笑喷，吴炜手指敲着中控板，摁住小张的笑，“别只顾瓜笑，抓好手里的方向盘!”

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派出所的路牌，小瑞来到一个不宽的小巷子。水泥路面，临街多为五六层建筑，密密麻麻的铺面，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老街巷派出所临街三层办公小楼，一楼办事厅，一字型服务窗口，每张台式电脑前都是忙碌的制服警。

“民警同志!我从陕西过来，这几天在咱市旅游。想打听一下一个人---”吴炜身份证亮在三十岁模样民警眼前，醋溜普通话夹老陕腔，在他身后，镀锌铁皮椅上的两位女士快笑出来。

在柜台前的单椅落座，吴炜十指相扣，胳膊肘搭在柜台上，声落了一个八度，低缓下来，“我们老家的远房亲戚，多年不见，呃，算起来从我爷爷那辈，差不多百十年失去联系。我们打算趁这次机会回老家认亲。但手机一直打不通，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这是我身份证，你看一下，我说的句句属实，不是外地骗子。”青年民警笑了，接过卡片，看了看背面，“你外地生号，人家还以为电信诈骗，可以理解嘛。”

同样的号码，那边的电话，民警座机拨了两次后通了。电话免提，一个半沙半哑的男声说他本人在外地，这会在忙。后边不知信号不好还是过于嘈杂，没说上几句断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民警又一次打过去，亮明身份，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特意强调，吴炜他们的身份已核实过了，请对方放心。青年民警手握黑色话筒，笔直的身子前倾，一口本地腔，声不高，但有一种金属般坚硬，语速时快时慢，快的时候，吴炜差不多一半的话听不懂。电话那头似乎避开了嘈杂的环境，语音清晰了好多。

他给了一个手机号，是所谓大哥的电话，让和大哥联系。吴炜手机备忘了民警口中重复的数字。

再次拨打，电话很快接通了，又是哇啦哇啦的通话，派出所民警热心搭桥，大哥那边态度很积极，吴炜顺势接过电话，自我简介表明来意，两人初步商定，下午当面叙。

大哥微信发来位置----市区三四十公里外的吉云小镇。吉云，好有创的名字!眉宇豁然开阔，吴炜悬了半天的心缓缓着陆。

出了派出所，早过下班时间。“耽搁人家那么长时间，竟连个谢字都没有。”车开出派出所好一阵，原芳芳随口一句，吴炜才意识到。

白昼长的要命，夕阳烘烤地面，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沥青泛着金子般的光，热浪涌动。

小瑞出了市区，直奔云吉镇。大太阳把人赶到空调房里，街上行人稀稀拉拉。云吉小镇不小，街道双向六车道，三五层的临街建筑，楼前广告牌密密匝匝花花绿绿，支撑着小镇的繁华。突然冒出新起的高层，鹤立鸡群地刷着存在感。

小瑞在一栋三层楼前停下，“吴氏饭店”四个字遮了二楼窗户一大半。一黑圆领短袖、灰休闲裤的男子已在店门口。男子头发鬓角灰白，发际线大幅后移，眉毛粗长，眼袋弯月，不用说刚才电话里的大哥。

他们被大哥让进屋。一切的精心都在待客的细节里。玻璃茶杯清水洗过，晶亮的水珠在杯壁缓缓滑落。开水滚过绿莹莹的碧螺春，涩涩的茶香瞬间弥散开来。小屋霎时喧腾起来。

吴炜坐在棕皮沙发上，亲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激动、感慨、坦诚一发不可收拾，汇就的归属感带着他们寻根。大哥他们兄妹四人吴传海，二哥吴传江，三哥吴传洋，小妹吴传君，都是传字辈，吴炜以前叫吴传椽，他不明白父母为啥给他起的这么拗口的名，上高中时实在受不了改成吴炜，他们都属传字辈，大哥兄妹四人，目前都过的不错。大哥中学毕业一直做饮食生意，在云吉开饭馆二十多年，两个儿子子承父业，也做生意，大儿子在威江，小儿子在广州，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连孙子孙女都优秀的留学海外；二哥吴传海，在市里一家规模不小的国企当领导，前年才退休，有儿有女。毕业于985大学的儿子，如今已是单位的领导，女儿博士毕业，在北京一家民营银行总部任职。三哥吴传洋在市里机关当公务员，也是儿女双全。至于妹妹，大哥只说了一句，这些年一直在外地。

说起吴姓历史渊源，吴炜私下做了功课，他就把度娘里讲的现蒸现卖。远古初祖黄帝，居住姬水流域，如今陕西西北一带，所以黄帝以姬为姓，他的四位贤惠的妻子，生了25个儿子，其中14个得姓，诞生了14个部族，黄帝正妻嫘祖的两个儿子玄器和昌邑继承了黄帝本性姬，吴姓就是玄器传下来的，吴太伯是他们开始祖，也算吴姓第一人，但他没有后代，太伯的弟弟仲雍继承了他的位子，传承后代，臃肿应是吴姓的血缘始祖。大哥坐在对面单櫈上听得走心，殷勤点头。

小张吸着细支烟，不时在茶几烟灰缸轻轻弹灰。女士拿着自带坤式保温杯续开水。

“陕西来的客人吧,欢迎欢迎!”进门的一对夫妇，男的中等个，细框眼镜，皮肤白净，头发短疏。女人瘦高，长发扎成松散的马尾，眼角细纹密织。男人握着吴炜的手，“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大哥向吴炜介绍。吴炜连忙道，“二哥好，嫂子好!”

说话间，一中年男子过来，细纹短袖下摆扎进黑裤，腰带卡扣银波流光，很有些气场。二哥说专门请来他的好友，一家民营公司的CEO主陪。小的客厅热闹弱爆。大哥说，“都站着干啥呀，各位请入席。”

大哥的安排颇有心思。主客坐对着门首席，主陪在右，其他客人先右再左依次排，主家一左一右落座。桌上大菜蒜蓉粉丝扇贝、白灼鱼、油焖大虾、鱼虾海鲜----白瓷品盘很讲究，椭圆的、正圆的、弯月的、玉簮的，还搭几道凉品。漆黑筷在白瓷筷台上，台碟、小碗，处处细节要把客人口味照顾的周周全全。大哥启了一瓶剑南春，倒满三、四个分酒器。酒桌上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你敬我让，说说谈谈，小屋的喧闹把亲情推上浪尖。

回到酒店晚上已九点多，两个女人的房间很快熄了灯。小张靠在里边的那张床上看意甲联赛，平板电视里热火朝天，音量却压得低，身后软包床头垫了两个靠枕。吴炜坐在床沿，兴奋的睡不着，二哥陪着他，两人喝着刚泡的酽茶，唠着吴氏家族和水寨的事。

吴炜对面圈手椅上的二哥，倾着身，抿着茶，眼里满是沧桑。“听上了年纪的人说，水寨以前名气大的很，方圆百里没人不知。这里有两条河，主河叫猷河，一路穿山越岭从邻省到水寨，河槽宽展，水势汹涌。和它的支流王沙河，汇成“丫”字，水寨就在“丫”那一竖最顶头，水寨水路陆路交通都很便利，逆上，可以到富庶的B市，直下能到省城，B市到省城的公路干线穿水寨而过，这里船运发达，商业贸易也活跃，每天全国各地的大小船只往来穿梭，繁忙的很。”

二哥喝了口茶，“寨里一条青石板主街，店铺林立，生意兴隆，主街两边长长短短十几条巷子，鱼排一样东一道西一道，寨子最早吴姓人家最多，寨子最阔气的巷子叫吴家巷，这里房子黛瓦鳞鳞，一砖到顶，院落照壁回廊，几进几出，住的净是读书人和生意人家，他们把孩子送到省城京城读书，有的甚至国外留学镀金，村子出了不少大能人，京里省里当官的，生意做暴发了的，在当地成了文化名人的，还不算远渡重洋，在海外混的水生云起，多年未回过老家的，说这里人灵风水好一点也不为过。”

二哥换了个姿势，身子仰了仰，手搭木扶手，“后来巷里杂姓人家也来越多，到了我爷爷那辈，差不多民国时期，水寨的吴姓人家越来越少。水寨一马平川，地势底，猷河数次暴涨，水寨几度被淹，再后来战火不断，人心惶惶，不少人背井离乡，外地讨生，到三四十年代，应该说上世纪，寨子里吴姓人家只剩三几户了，其中包括爷爷兄弟三人，这里成了无人关注的小村落。这些年，水寨又有了点起色，上边给项目又给资金，说是要打造以前水寨的辉煌。”

标间调成了亚橘光，中央空调幽幽的吐着冷气，室内清凉如水。小张头靠单人床，鼾声起伏。吴炜坐在床沿，看着幕帘合上的窗子，二哥起身，“不早了，累了一天，你们先休息。明天早上见。”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点溅湿街檐下的石板，脚下溜冰一样滑。天色乌沉沉的，街上几乎很少行人，往来的车辆在雨雾中穿梭。第二天早上出了酒店，大哥、二哥已在一家羊杂店等他们。两张条桌拼到了一起，六个人在桌子旁的条凳上落座。圆月饼烤的金黄烫手，冒热气的羊杂汤，绿莹莹香菜末撒上，新烫好的红油辣子飘着油花，饼里夹羊肉和咸菜丝，吃肉饼，喝热汤，几个人食欲大开，直呼过瘾。吴炜吃饭一向快，第二个饼刚掰完泡上，起身去收银台，身边的二哥按住了他，码已扫过了，不用管。咋能一个劲让人家破费?二哥说，“都自家人，大老远来这里，尽一下地主之谊我们荣幸的很。”

说到下一步的安排，吴炜打算在市区附近转一下后直接回家。好容易来一趟，怎么说走就走。大哥二哥不同意，要么二哥陪客人逛全市旅游景区，下午再让三哥做一次东。

“不用那么麻烦，都那么忙，怎么好意思?”吴炜笑着坚持，双方争来争去，最终各让一步，客人先自行在市区游转，午时三哥在市区招呼吃饭。

去景点一个小时的路程，景区游转三个多小时，差不多十二点午餐时间。出了景区，吴炜让小张他们三人在景区车库入口等，自己步行取车。从环形车道顺坡下去三几百米，吴炜进了半地下车库，新建的智能化大型车库，里边白昼一般，ABC分了不少区，大的像走迷宫。

刚到出口，吴炜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车库入口在东门，出口在西门，两处根本没在一块。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后边的车辆抗议了，鸣号简短有力，像突然点射的子弹。

吴炜丢下电话，赶紧出了地库。

导航把他们带到B市的好客人家，三哥全家已在二楼的包间等。三哥人看起来很壮实，国字形脸，五官似乎都大上一号。夫人个头挺高，大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基因，肤白貌美，身材苗条。职业上却和父亲干同一个事。小儿子才上初中。女婿呢，和女儿个头相配，黑框眼镜，文绉绉的却是个刑警。

好客像被复制粘贴了一样，主人一样热情，菜品照样丰盛，三哥也请来一位很有分量的朋友----单位领导陪客人。陕西的吴、B市的吴乡音碰撞，朵朵火花激荡，笑声叠笑声，慨叹加慨叹，久违的亲情在步步修复。饭后他们被邀请到附近的三哥家里喝茶。

临分手时，他们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吴炜说，希望三哥他们抽空去陕西他们那儿，认认门，转转散心。车启动前，三哥把一箱当地的酒放在了小瑞的后备箱。

“满意之旅，完美之旅!”一上高速，握着方向盘的小张为这次出行画句号。车窗外，一湾湖水在高高低低的楼群里蜿蜒，横跨河流的斜拉桥钢架桥分明是系在城市腰间的金丝带。群山近了远了，河水宽了细了，楼群魔幻一样闪烁，美丽着都市的繁华。

吴炜看着窗外，“要说完美，其实--还得再办一事才算得上。”“啥事?”两女士不解。

“昨天为咱的事，人家民警同志不厌其烦，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占人家那么长时间，是不是该去一趟派出所，当面谢称一下?”吴炜低头刷着手机，像自言自语，又似和大家商量。

“没必要吧，警察他---他就是为大家服务的，再说了只不过打了几个电话而已。”小张第一个反对。

“虽然只是打打电话，但人家把咱外地人的事那么当事，帮了我们大忙，还耽搁了人家那么长时间-----”

“对呀，表一下谢意人之常情。要不这样，你微信大哥转达你的意思。难道大家再折腾回去不成?”原芳芳似在和吴炜讨价还价。

“开啥玩笑!高速这都跑了几十公里，折回去，来回至少两个钟头，还不算到那儿办事时间，多掏高速费不说，天黑以前到不了家，得在高速上摸黑行车。”折返的念头刚闪出，小张提前熄灭，“前段时间上热搜的新闻，高速公路突然塌方，夜间过往的车辆稀里糊涂出了大事故，车毁人亡，二十多辆车、五六十号人，说没就没了。晚上高速开车简直就是瞎子走钢丝，拿命当儿戏嘛。”

在服务区逗留后，吴炜接过方向盘，小张又回到副驾，他伸着懒腰，扣好安全带，把座椅后放半躺的角度，后边的小张妻不干了，“哎哎，光顾你舒服，要夹死我呀。”

吴炜调侃小张，“靠背弄得那么低，不会是想搞异性按摩吧?”

“想得美。”小张妻佯绷着脸。

吴炜打开定速巡航，车速稳稳地控制在百迈内，目光打在正前方的路面和抬头显示，余光瞥了一眼副驾后边的位置，说，“后边的路我开，兄弟你好好歇歇。我开夜路都没问题，你们就放一百个心。”

话题被榨得干干净净，困意上来，几个人颠开了盹。吴炜不能让自己犯困，把那首英文歌曲《斯卡保罗集市》调的大大的。

你正要去史卡保罗集市吗

香菜、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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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教授，你咋提前下高速了?走错了!”小张突然喊起来。

“错就错到底，反正条条道路通罗马。”吴炜轻飘飘的话，就像手里的方向盘。

“大方向出了岔子，把人走死，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

吴炜死盯前面黑青路面，方向盘轻盈的转。“其实也没走错---我的意思是，还是回去把人家警察当面谢一下比较好，你们放心，回家摸黑也不要紧，我几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开车稳得很。”

原芳芳为吴炜圆场，“有人不到黄河心不甘，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怪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开夜车稳得很，我---几十年老司机，我---上手你一百个放心。噢，原来全是套路啊!”小张幽默的一本正经，后边女人轻盈地笑了。

半个多小时后，小瑞再一次来到了那个镇子，吴炜他们在派出所附近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制了一面锦旗。本来他想做好后顺便送过去，给这件事画个圆满句号。店主说旗最快也得第二天才能做好，吴炜只能退求其次，选了式样，定了旗面上的内容，版样在电脑上反复核对，才联系了大哥，托他代自己完成这个心愿。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李永红:笔名(网名)走天涯。渭南市作协会员，西部文学平台首批金牌写手。教过书，编过报，从过政，先后任县报副刊编辑、报社编辑部主任、宣传部门办公室负责人、军休服务管理机构主要负责人。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多年，曾在中省市主流新闻媒体发表通讯消息稿件一百余篇。2021年开始文学写作,在《文学陕军》《西部文学》《陕西农村报》《渭南日报》《华山文学》《西岳》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近二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