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爰(微小说原创)

秦岭土豆

<p class="ql-block">小创走进雨幕笼罩的红灯区,湿漉漉的街角站着一位穿红衣的女人。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落,像无声的泪滑过岁月的沟壑。她瞥他一眼,声音冷得像风:“小屁孩,来这儿干什么?快走!”“我有钱,一百块。”“不行,你太小了。”“一百五十?”“也不行。”女人摇头,语气如铁。小创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那是他攒了多年的压岁钱,指尖微颤:“都给你。”女人怔住,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她迟疑片刻,终于接过钱:“就两个小时。”“不,”小创轻声却坚定,“和我回家。”</p> <p class="ql-block">外面大雨倾盆,红衣女人撑起伞,将小创拉进伞下。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宛如隔开两个世界的帘幕,一边是泥泞现实,一边是未熄的微光。两人沉默地走向郊区那间破旧农房,脚步踏碎水洼里的夜色,也踏碎了彼此心墙的倒影。屋里昏暗,小创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褪色的大红棉衣:“大姐姐,穿上。”“太土了,我不穿。”“你不穿,我就退钱。”女人苦笑,终究还是披上了那件宽大陈旧的红衣,像披上一段不属于她的过往,也像拾起一个遗失多年的身份——母亲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雨停了,天边浮出灰白的光。小创推出一辆老旧的二八杠自行车,说:“大姐姐,你骑车,带我。”女人跨上车,小创坐在后座,双手轻轻抓着她的衣角。风掠过田野,吹起她未干的发丝,也吹近了那所熟悉的学校。晨光中,车轮碾过泥泞,仿佛载着一段沉重却温柔的归途——不是奔赴某个地点,而是走向一种可能:成为谁的依靠,哪怕只是片刻。</p> <p class="ql-block">教室里,家长和孩子们已坐满。红衣女人局促地站在角落,高跟鞋与水泥地格格不入,像她与这个世界的距离。小创牵起她的手,她僵硬地跟着走到座位。旁人低语:“这女人长得真漂亮。”她听见了,却只觉心酸。旁边坐着昨夜的男人,他瞥她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嘴角浮起一丝卑微的笑。发卷了,小创数学考了九十八分,他悄悄看向邻座——那男人的孩子只考了五十六。红衣女人忽然昂起头,脊背挺直,一股从未有过的骄傲在胸口升腾:你平日欺负我孩子,可你的儿子,连及格都不到。那一刻,她不是站在这里替人代考的母亲,而是真正为孩子挺起胸膛的人。</p> <p class="ql-block">“李小创家长到了吗?上来领奖状!”班主任的声音响起。红衣女人猛地看向小创的试卷,慌忙起身走上讲台。她双手接过奖状,指尖微微发抖,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颗沉甸甸的希望,是她从未敢奢望能拥有的——母亲的荣光。那荣光不属于交易,不属于伪装,而是从一个孩子眼中映出的纯粹信任。</p> <p class="ql-block">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马上到,好,好。”她低声应着,起身欲走。那男人嘴角又浮起熟悉的笑意。小创一把拉住她:“大姐姐,别走,老师还要念我的作文……就一会儿,求你了。”“退你五十?”“不要!”小创把钱推回去,眼眶泛红,终于小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早已麻木的心防,唤醒了深埋已久的柔软。</p> <p class="ql-block">班主任走来,轻轻拍她的肩:“既然来了,就坚持到底吧。”她这才得知:小创的母亲外出打工,死于车祸;父亲不久后病逝,奶奶独自抚养他,却骗他说妈妈只是打工,等他考上大学就会回来。听完,红衣女人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原来,他也曾被命运狠狠抛下,像她失去的孩子一样,无辜而孤独。两个破碎的灵魂,在这间教室里悄然相认。</p> <p class="ql-block">放学后,小创坐在自行车后座,头轻轻靠在她背上。风暖了,夕阳洒在乡间小路上,像镀上一层温柔的金。到家后,她默默把五百块钱塞回小创的口袋,什么也没说。那钱,不再是交易,而是她对“母亲”二字最初的偿还——用尊严换回尊严,用爱回应爱。</p> <p class="ql-block">会所里,她刚送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回到狭小的住处,她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小创作文的复印件。她轻声念着:“我的妈妈去打工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妈妈挣钱不容易,早起晚睡,漂亮的脸蛋晒黑了,衣服旧了,补丁摞补丁……可这都不影响她在我心里的样子……奶奶说,等我考上大学,妈妈就回来了……我梦见你了,我的妈妈……”念着念着,泪水滚落,打湿了纸上的字迹,她伏在床上,无声啜泣。那字字句句,像母亲的低语,也像孩子的呼唤,穿透了她尘封多年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后来,她常去看小创。一次,小创忽然扑进她怀里,喊了一声:“妈妈!”她浑身一震,眼泪瞬间涌出。她紧紧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我的小创……妈妈就认你这个乖孩子了。”若她的孩子没夭折,也该和小创一般大了吧?“走,妈妈带你进城吃汉堡。”她跨上那辆二八杠,小创坐在后座,搂着她的腰,笑着说:“妈妈,你真好……”</p> <p class="ql-block">那晚,她搂着小创入睡。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件褪色的红衣上,像为它披上一层圣洁的光。小创在梦中呢喃:“妈妈……”她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要用尽一生去填补那个空荡荡的称呼——妈妈。那不是谎言,不是替代,而是一个破碎灵魂,在另一个破碎生命中,终于找到了归处。母爱,有时不在血缘里,而在选择中悄然重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