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深秋

树榕

感觉南方殷红窦绿的春天还没尽兴，北方的信风就悄悄把秋天送来了。我走在故乡的原野上，每一片落叶都像从季节诗篇中飘落的文字。金黄的银杏叶钻进衣领，绛紫的枫叶贴上肩头，仿佛整片原野都在以这样的方式挽留游子的脚步。行囊里装着方才在枫树下拾得的半片枫叶，叶脉里还凝着晨露，像未干的泪痕。

通往长途汽车站的路被秋色浸染成暖黄，道旁的意杨渐渐袒露出灰色的枝干。在果园冷库旁的站点等车时，卖水果的大嫂热络地招呼：“兄弟，这就回去啦？”我点点头，目光却望向她身后寥落的秋景，想起北方窗前，该有一盏温着的茶。

列车启动时，仿佛从一个秋天走进了另一个秋天。车轮与铁轨规律的叩击，像为窗外的流转景致打着节拍。零散的农舍、淡去的炊烟、收割后的稻田。这些南方的秋意，渐渐被甩在身后。

愈往北，秋意愈见风骨。南方的秋还带着春的缠绵，北地的秋却已是哲人般的清明。白杨树褪尽叶子，笔直的枝干像竖琴的弦，等着朔风来弹奏苍劲的曲调。山峦裸露出青灰色的脊梁，庄严如守护大地的巨人。我取出那片南方的枫叶，阳光透过时，竟像透过一页斑驳的笺纸。细细地端详那片鲜红的枫叶，忽然悟出了一番禅意：叶子红到极处时，是将整个夏天汲取的光，都归还给了天空。飘零不是失去，而是圆满；凋谢不是终结，而是完成。

暮色四合时，手机屏幕亮起：“阳台上的兰花开了，等你回来赏月品茶。”没有多余的字句，却让整座北方的城瞬间温柔。原来季节的冷暖，从来不在风物，而在那里有一盏为你留亮的灯。

窗外飘起细雨，远山在雨雾里朦胧成水墨。邻座的老者望着窗外喃喃：“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仿佛共享了关于时光的领悟。这雨该是秋的最后一笔重墨了，它在为季节落款，也在为重逢作序。

夜渐深，车厢里浮起均匀的呼声，枕着行进的节奏。想起春日读过的诗卷，夏夜听过的蛙鸣，如今都将化作秋窗下的茶香。季节的慈悲，大约就是让我们在更迭中学会珍惜，在变迁里懂得守候。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隙里露出半张脸，清辉洒在湿漉漉的大地上。经过的村庄亮着零星灯火，每一盏灯下，应该都有属于那个屋檐的温暖故事吧。列车轻轻摇晃，像秋天的摇篮。这北上的旅途本身，就是一首写给深秋的长诗。起承转合间，有风景的铺陈，有心事的转折，最终都押着归去的韵脚。

当广播里响起那座城市的名字，窗外的秋色已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合。站台上，你穿着那件我熟悉的米色风衣，秋风吹起的衣摆在站台的灯光下微微颤动，像秋天写给人间最温柔的诗行。

又见深秋，原来所有的漂泊，都是为了在最美的季节与你重逢。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这深秋的画卷里，珍重地写下彼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