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连载,《银圆山庄》,(99.100)

新角度

<p class="ql-block">作者 :栾玉琴</p><p class="ql-block">昵称:新角度</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712528</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2025.10.9</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版权所有,侵权必究)</span></p> <p class="ql-block">第四卷·铁浪滔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九十九回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鹤影映祠堂 </p><p class="ql-block">铁声传几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官沟的初冬总带着股钻骨的寒凉,昨夜那场薄雪落得轻,却把整个村子裹得素净。祠堂前的青石板路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响,唯有那座黢黑的铁碑立在雪地里,碑顶积的白霜倒把“铁可熔,魂不灭”七个阴刻大字衬得愈发锋利,像要划破这冬日的沉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裹着件深灰的厚棉袄,领口和袖口缝着磨得发亮的兔毛,手里那根铁头拐杖是太爷爷年轻时打的,杖头雕着只展翅的鹤,鹤喙在岁月里被摩挲得光滑。她站在铁碑前,目光落在碑座旁那根半人高的钢轨上——是望山前几日特意从铁路工地挪来的,小伙子扛着钢轨时额角冒的汗,在寒风里凝了层白汽,还笑着说:“太奶奶,这钢轨沾着新炼的铁气,让您的拐杖挨着,也算咱官沟的老铁新铁认个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年你太爷爷在北京正阳门外开铁铺,铺子里总堆着半人高的铁块,夜里拉风箱的声儿能传到三条街外。”老夫人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围拢的小辈们,春妮的儿子攥着个铁皮暖炉,炉身是念山去年给孩子打的,边角卷着可爱的波浪纹,炉子里烧着晒干的松针,细细的烟从炉盖的小圆孔里钻出来,袅袅绕绕,竟和记忆里老铁铺的炊烟重合了。她抬起拐杖,铁头在钢轨上轻轻敲了敲,“当啷”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祠堂前荡开:“他那时候就盼着,官沟的铁能铺成路,从咱这山沟沟一直铺到天边去。现在好了,路快铺到张家口了,他要是看见,准得把手里的锤往铁砧上一放,说‘这铁没白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老铁铺里,却没有冬日的萧索。念山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汗珠,正对着铁砧上的薄钢板敲打。钢板是给京张铁路隧道打的“隧道灯”壳,得敲得薄而韧,既能防风防摔,又不能挡了光。他手里的小锤敲得精准,每一下都落在钢板的边缘,火星子溅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又很快被地上的铁屑盖住。“詹先生前两天来看过,说隧道里潮得很,洋油灯的玻璃罩子总凝水珠,得用咱这铁壳子护着。”念山说着,拿起刻刀往灯柄上凿,要刻只展翅的铁鹤,“让这灯照着钢轨,也照着咱中国人自己修的路,亮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李蹲在旁边,正擦着太爷爷留下的老风箱。风箱的木箱板被岁月浸成了深褐色,木纹里还嵌着当年的铁屑,他用浸了煤油的布子细细擦着,连拉杆上的铜环都擦得发亮。“这风箱可有年头了,当年太爷爷用它给马掌淬火,后来念山小时候学打铁,也是拉的它。”老李把风箱拉杆往前一推,“呼”的一声,风从出风口涌出来,带着股陈旧的木头香,“现在咱铺子里的蒸汽锤够劲儿,但有时候打细活,还得靠它,老物件就是经造,比咱这些老骨头还结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南洋的午后,阳光带着股湿热的暖。新加坡的分号里,红姑正把一张泛黄的图纸铺在红木桌上,是官沟寄来的老风箱图纸,纸边都卷了毛,上面的线条却依旧清晰。她让铺子里的铁匠按样打了只新的,风箱的木箱用的是当地的硬木,拉杆包了层铜皮,此刻就摆在分号的堂屋中央,引得前来办货的华侨们围着看。“这风箱的拉杆,和我老家灶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一个穿长衫的华侨伸手摸了摸拉杆,眼里泛着光,“当年我娘就是用这样的风箱烧火做饭,拉一下,火苗子就窜老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个开造船厂的华侨,姓陈,看着风箱直点头,非要请红姑借他用用,说要给新船的铆钉加热。“用家乡的风箱烧的铁,铆在船板上,心里才踏实,这船在海上跑,也能带着咱家乡的劲儿。”红姑笑着应了,还给他添了把晒干的椰壳炭,炭火烧得旺,风箱一拉,火苗子裹着椰壳的焦香往上窜,“陈先生您看,这风里有官沟的土,也有南洋的沙,铆出来的缝,水都渗不进,比洋人的机器还靠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官沟的铁工学堂放了年假,孩子们提着自己打的铁灯笼在村里转。灯笼壳是用炼钢剩下的铁屑熔铸的,虽不精致,却各有各的模样——有的孩子在灯笼壳上凿了小窟窿,透出的光在雪地上拼出铁鹤的影子;有的则把灯笼柄弯成圈,能挂在脖子上。新先生是从城里来的,戴副圆框眼镜,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孩子们的灯笼光在钢轨上流动,忽明忽暗,像串会跑的星星。他突然指着光影对身边的学堂先生说:“你看,这光多像铁脉,从学堂流到祠堂,从现在流到将来,一辈辈,断不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京张铁路的八达岭隧道贯通那天,天刚蒙蒙亮,念山就带着铺子里的伙计赶到了掌子面。他把自己打的那盏铁鹤灯挂在隧道顶部的钢支撑上,灯芯缠着浸了官沟菜籽油的棉线,一点上火,暖黄的光就漫开来,照见洞壁上满是钢支撑的影子,一根挨着一根,像无数双手托着洞顶,稳稳当当。詹先生穿着藏青色的长褂,握着念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指着远处的光亮,声音里带着激动:“念山,你看那光,再过几日,火车就要从这里开过去!这隧道里的每根钢轨、每根钢柱,都刻着中国人的名字,比任何碑都管用,比任何话都实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远处传来火车头“呜”的一声长鸣,蒸汽裹着白汽往隧道里涌,车轮碾过钢轨的声音越来越近,“哐当、哐当”,在洞里撞出长长的回响,像在给这段关于铁的故事,唱了段响亮的过门。念山看着火车头的灯光越来越亮,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太爷爷当年在铁铺里想象的“铁铺路”,终于成了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新加坡的分号接到官沟的电报时,红姑正在给刚到的铁皮货记账。电报是望山发的,说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快到了,让她“带点南洋的稀罕物回来,让太奶奶也尝尝鲜”。红姑琢磨了好几日,最后挑了块非洲来的孔雀石,绿得像深潭里的翡翠,又让铺子里的铁匠打了只铁鹤摆件,鹤嘴里衔着这孔雀石,鹤翅上还刻了细细的纹路,像沾着官沟的雪。“让太奶奶知道,咱的铁不光能打农具、修铁路,还能和天下的好东西做伴,不土气。”红姑把铁鹤摆件装进木盒,还垫了层南洋的丝绸,轻轻盖好盖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官沟的寿宴办得热闹,院里搭了戏台,红绸子挂了满院,连祠堂前的钢轨上都系了红绸花。戏台上演的是“铁匠报国”的戏文,演员们穿着戏服,抡着木锤往假铁砧上“打”,“砰砰”的声儿虽不真,却引得台下的孩子们拍着手笑。老夫人坐在院里的太师椅上,椅垫是春妮缝的,铺了三层棉花,软和。她看着台上的演员,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让身边的红姑听了个真切:“这锤声差远了,你太爷爷当年打铁,一锤下去,铁砧都能震得动,那声儿,是带着劲的,能传到心里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红姑赶紧把铁鹤摆件递过去,老夫人伸出手,指腹上满是老茧,轻轻摸了摸孔雀石,又摸了摸铁鹤的翅膀:“这石头绿得喜人,配咱的铁,真好看,不突兀。”望山趁机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块巴掌大的“稀土弹簧钢”样品,银亮的,泛着金属的光。“太奶奶您看,这是咱学堂新炼的钢,能弯成圈,松手就直,比年轻时的竹扁担还韧。”望山说着,就把钢样弯成了圈,松手时,“啪”的一声,钢样弹回原样,连点痕迹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捏着钢样,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感,突然想起年轻时跟着太爷爷躲兵灾的日子——那时兵荒马乱,铁金贵得很,太爷爷的铁铺只能偷偷打马掌,每打一个,都要藏在柴火堆里,怕被兵匪抢了去。她把钢样往身边的钢轨上一放,刚好嵌进轨缝里,严丝合缝:“你看,这铁认路,知道该往哪儿去,该做啥用,比人还明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京的老铁铺里,念山收到了官沟寄来的寿宴照片。照片是在祠堂前拍的,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像抹在祠堂钢轨上的雪,身边围着小辈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他把照片贴在蒸汽锤的外壳上,旁边是太爷爷年轻时在铁铺前拍的老照片——太爷爷穿着短褂,手里握着铁锤,身后是堆得高高的铁块。两张照片里,都有只铁鹤,一张刻在拐杖上,一张铸在铁砧旁,隔着几十年的光阴,仿佛在互相点头,认着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铁,带着岁月的温度——老风箱的木纹里藏着太爷爷的汗,一拉,就能闻到当年的铁屑香;新钢轨的接缝里裹着年轻人的劲,一敲,就能听见未来的声响;南洋的风箱拉杆上沾着华侨的乡愁,一握,就能摸到家乡的模样;隧道灯的光里映着筑路人的笑,一亮,就能照见前行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站在祠堂的雪地里,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落在她的白发上,落在铁碑上,落在那根越来越亮的钢轨上。她突然觉得,所谓传承,不过是让新铁挨着老铁,让后人接着前人的锤,把日子一锤一锤,敲得更实在些——就像太爷爷把锤递给父亲,父亲把锤递给她,她再把锤的故事,讲给念山、红姑、望山,讲给学堂里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此刻,官沟的戏文还在唱,“哐哐”的木锤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北京的火车还在跑,“哐当”的车轮声碾过钢轨,奔向远方;南洋的风箱还在拉,“呼呼”的风声裹着椰壳炭的香,铆着新船的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关于延续的歌,没有华丽的调子,却透着股踏实的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歌里没有结束,只有“接着来”——铁接着炼,从老铁铺到新学堂,一炉火,烧了几十年,还旺着;路接着铺,从官沟到张家口,一根轨,铺了几千里,还长着;日子接着过,从太爷爷到孩子们,一双手,握了好几代,还暖着;那藏在铁里的魂,也接着往下传,从铁碑的字里,从钢轨的缝里,从灯笼的光里,渗进官沟的土里,渗进中国人的骨血里,一辈辈,断不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第四卷·铁浪滔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回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辛亥枪声起</p><p class="ql-block"> 铁砧刻共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武昌的枪声像颗炸雷,顺着刚铺通的钢轨往北方传,等飘到北京老铁铺时,已变成茶馆里茶客们压低的议论声。念山正弓着腰,给京张铁路最后一批道钉淬火,炉膛里的焦炭烧得通红,火苗子舔着炉壁,把他额前的碎发都映得发亮。他捏着铁钳,夹着枚寸许长的道钉往火里送,钉头上那只小铁鹤在高温下渐渐发红,像要从钢钉上飞起来似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念山,你听说没?南边改朝换代了,叫啥‘中华民国’。”老李蹲在炉边,往炉膛里添了块黑亮的无烟煤,手微微发颤,煤块落在焦炭上,“噼啪”溅起几点火星,“咱打了一辈子铁,从大清的马掌打到民国的道钉,这铁上的记号,是不是也得跟着换个新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念山没说话,只把淬得通红的道钉往旁边的冷水桶里浸——“滋啦”一声,白雾瞬间腾起,裹着股滚烫的铁腥气,在铺子里漫开来。他等水雾散了些,才夹起道钉看,钉头的铁鹤已恢复了银亮的金属色,却比之前更显锋利。“记号能换,但铁的性子变不了。”他突然放下铁钳,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磨得锃亮的錾子,攥在手里,对着老铁砧的侧面狠狠錾下去,“该护家的时候还得护家,该撑事的时候还得撑事!”錾子落下,火星子“簌簌”溅在满是锤痕的砧面上,像落了场细碎的金雨,一个“共”字随着錾子的起落,渐渐在铁砧上显形,又深又急,像是要把这字刻进铁的骨头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官沟的祠堂里,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梁上挂着的旧灯笼。老夫人让人把太爷爷传下的那把铁尺取来——尺子是纯铁打的,尺身上刻着细密的刻度,边缘被几代人的手摩挲得圆润,还留着当年太爷爷打铁时溅上的小铁点。她把铁尺轻轻放在碑座旁那根刻着三地地名的钢轨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冰凉的金属,倒生出股奇异的暖意。“这尺子量了几十年铁,量过马掌的大小,量过钢轨的粗细,今天,也来量量这世道的变化。”老夫人的声音不大,却让围在身边的小辈们都静了下来,春妮把儿子往身边拉了拉,孩子手里还攥着个没玩够的铁灯笼,“从皇帝坐龙椅到现在叫民国,变的是头顶的名号,不变的是咱中国人想过好日子的心思,就像这铁,不管叫啥名,硬气才是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望山听得热血沸腾,伸手拿起铁尺,拇指抵着尺尾,往钢轨上狠狠一划——“嗤啦”一声,钢轨表面被划出道亮痕,像道银色的闪电。“太奶奶说得对!咱官沟的铁,从来就没软过!”他举着铁尺,亮痕在阳光下闪着光,“以后咱就用这铁尺,量着良心打铁,量着正道做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南洋的新加坡,分号的伙计们正踩着木梯,把一面新做的“民国国旗”挂在门楣上。红姑站在底下看着,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铁鹤挂件——是之前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此刻正让人用细砂纸磨掉挂件背面的旧记号。“慢着点磨,别伤了鹤的翅膀。”她叮嘱道,等记号磨平了,又让铁匠在上面重刻“中华”二字,刻刀走得慢而稳,每一笔都透着郑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华侨们听说分号挂了新国旗,都赶来看热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华侨,伸手摸着铁鹤挂件上的“中华”二字,眼眶瞬间红了。“咱在海外漂了几十年,就盼着家里能站稳脚跟,不用再看洋人的脸色。”他声音发哑,指尖在字上反复摩挲,“这铁上的字,比啥空话都实在,咱心里踏实。”红姑见状,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叠新打的“民国纪念章”,章的正面是只展翅的铁鹤,绕着个小小的齿轮,背面刻着“振兴中华”四个字。她往每个华侨手里塞了一枚:“齿轮是新机器,代表着将来;铁鹤是老根,代表着咱中国人的骨气。合在一起,才是咱民国的将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京张铁路全线通车那天,天刚蒙蒙亮,张家口站台上就挤满了人。第一列火车的车头格外精神,烟囱上挂着面红绸子做的铁鹤旗,旗中央用金线绣着“共和”二字,风一吹,旗子猎猎作响,铁鹤像要迎着风飞起来。念山站在站台上,穿着件新做的青布长衫,看着火车头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钢轨,“哐当哐当”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他突然想起太爷爷当年的模样——那时没有铁路,太爷爷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铁块,在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汗珠子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现在路是铁的,车是蒸汽的,可有些东西没变,车辙里都藏着中国人不服输的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詹先生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到念山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詹先生的手很暖,指节因为常年握图纸而有些变形。“念山,这铁路能通,靠的不光是钢,更是人心齐。”他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阳光正从山尖照下来,给铁路镀上层金边,“以前洋人说咱中国人修不了这么难的铁路,现在咱不光修通了,还修得比他们好!”说着,他让人把老铁铺那只铁鹤灯取来,挂在火车头的驾驶室里,“让这灯跟着火车跑,告诉天下人,中国的铁,能铺自己的路,能照自己的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官沟的矿洞里,沉寂了许久的“喜讯铃”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一下接一下,整整响了十二下,清脆的铃声在矿道里回荡,连整座山都像在应和。狗剩穿着件打补丁的矿工服,领着一群矿工,推着矿车往洞外走,矿车上堆着藏了多年的最后一批铁矿砂,砂堆上插着面小小的民国国旗,红底黄星,在昏暗的矿洞里格外显眼。“这些砂,要炼成最好的钢,送到武昌,送到南京!”狗剩嗓门大,说话时带着股子激动的颤音,他拍了拍身边二柱的肩膀,“让新政府的兵工厂知道,官沟的铁,永远跟着人心走,跟着正道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春妮的儿子也跟着来凑热闹,手里举着把小铁镐,是念山特意给他打的,镐头磨得发亮。他跑到砂堆前,踮着脚,用小铁镐在砂堆上一笔一划地刻“共和”二字,小手冻得通红,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每刻一下,都要抬头看看矿洞外的光,眼里满是憧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在祠堂里摆了桌“谢铁宴”,桌子是用几块木板拼的,上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桌上的碗筷全是官沟的铁器:铁碗边缘卷着圈,是用旧马蹄铁改的;铁筷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连盛酒的壶,都是用废弃的枪管改的,壶嘴被敲成了铁鹤的形状,倒酒时,酒液会从鹤嘴里流出来。老夫人端起酒壶,走到钢轨前,对着钢轨和铁碑洒了半壶酒——酒液顺着钢轨的缝隙往下渗,在雪地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给这百年的铁脉,添了口活血。“太爷爷,你在天有灵就看看,当年你亲手打的铁,现在能撑着一个新时代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骄傲,“以后咱官沟的铁,还要造火车、造轮船,让中国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咱自己的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红姑从南洋赶回官沟时,刚好赶上村里挂新牌子。牌子是用京张铁路换下来的废轨改的,黑漆漆的,却透着股厚重的劲,上面刻着“官沟铁器总厂”六个大字,字的左边是只展翅的铁鹤,右边加了个小小的齿轮,鹤翅刚好护着齿轮,像在守护着新的希望。“太奶奶,以后咱不光打铁铺的小物件了。”红姑扶着老夫人的胳膊,指着牌子兴奋地说,“阿元从美国来信了,说读完书就回来,帮咱建‘新式钢厂’,用最先进的机器,炼咱中国人自己的特种钢,以后造火车、造枪炮,都不用再靠洋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摸着牌子上的铁鹤,指尖能感受到刻痕的温度,她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好,好啊,咱官沟的铁,终于要干大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念山从北京回来时,带回了詹先生亲笔题的字。字写在张大红纸上,墨色浓艳,“铁脉通国脉”五个大字苍劲有力,旁边还题了行小字:“赠官沟铁器诸同仁”。他踩着凳子,把字挂在祠堂的铁碑旁,刚好和碑上的“铁可熔,魂不灭”对在一起,一新一旧,却相得益彰。夕阳透过祠堂的窗棂照进来,字上的金粉和钢轨的光混在一起,暖得人心头发烫,连空气里的铁腥气,都仿佛变得温柔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八国联军的炮火炸碎官沟的宁静,到辛亥革命的枪声撕开新时代的序幕,官沟的铁走过了最颠簸的一段路——它曾藏在矿洞里躲避战火,曾饮过烈士的鲜血,曾撑起八达岭隧道的洞顶,曾铺就京张铁路的钢轨,最终被刻上“共和”二字,静静躺在祠堂的雪地里,听着新一代人说要造火车、建钢厂,说要让中国的铁走遍天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夫人拉着念山、红姑和望山的手,让他们摸着钢轨上的新旧刻痕——旧的刻痕深而宽,是太爷爷那辈人用大锤敲出来的;新的刻痕细而亮,是孩子们用小铁镐划出来的。“你们看,这铁上的印子,就像咱脸上的皱纹,每道都藏着故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只要这铁还能烧得红,还能打得动,咱官沟的故事,就永远没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远处,京张铁路的火车又鸣笛了,悠长的笛声穿过官沟的山谷,在祠堂上空回荡,像在应和这句话,又像在为新的故事,吹响了开场的号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四卷 终)</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