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蓝雪花

杜玉祥

与一只猫，谈生存哲学

通勤车碾过晨辉

枫叶颜色难辨，

月亮已垂落倦意

落叶是带辛味的创可贴

捂不住大地裸露的伤口

岁月齿轮咬合着昼夜，

一只猫在树上摇着尾。

该转的，从不敢停

无声秋雨漫过残蝉

浇透每个人的体面

你预设的观众席

始终空无一人

别想那么多

我只是猫的观众。

墓碑上的名字会模糊成尘

像从未被记住的寻常光阴

病榻之外的痛

都是杂念在结茧自缚

梦醒时，攥紧——

跳动的脉搏、安静的心

和带着体温的钱包

身外之物，是流浪猫

别信压力能开花

它只在病历本上抽芽

把“无所谓”别在衣襟

“没必要”是随身的盾

“不至于”是解愁的药

心湖落定波澜

世界便敛了喧嚣

你抬头时——

明月淡沉，朝阳未起

自己，才是唯一的光

鹊桥仙·寒露秋怀

清风剪叶，寒烟锁岸，

野径疏芜浅吐。

沧桑几易觉秋深，

故梦绕，韶华何处。

闲愁佐酒，篱花曳影，

澹霭轻笼古渡。

乡关旧景半依稀，

正此日、岁逢寒露。

　　玉碎蓝雪花

我喜欢蓝色的花，窗前小院里不仅有紫薇、凌霄花、月季、百合，还有蓝色的铁线莲、桔梗、绣球、鼠尾草、婆婆纳、蓝雪花。在寒露之夜读书，从午夜到凌晨，月亮正在淡然沉落，太阳还没升起，曙色中辨不出叶子的颜色，蓝雪花一尘不染神秘呈现，幽蓝的蓝雪花，集清冷之美丽与坚韧之气于一身，梦幻蓝调中着高洁清雅与澄澈忧郁，静默绽放中尽显遗世独立的风骨、温柔的勇气、深邃的浪漫。我也喜欢雪的洁白，尤其是长白山雪，以终年不化的坚守，守护着长白山的静谧与圣洁，是岁月酿就的留白，覆盖了历史的痕迹，是自然笔下的绝唱，于凛冽寒风中沉淀出冷峻、威严，只用一片素白洗练天地，给人心灵以最澄澈的洗礼，带来对自由与希望的向往。

思绪还沉浸于史书中，八百年前，暮春的风漫过良乡湖，新裁的柳丝垂落水面，将流云揉作碎银，在波心轻轻漾开。湖水是被光阴洗软的旧绢，洇着极淡的蓝；故事在蓝雪花花影里展开，蓝雪花茂盛在大明湖和良乡湖，青灰枝蔓在风里舒卷，细碎的蓝瓣攒成氤氲的烟。漱玉枕流，掬水梳妆，“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大明湖漱玉泉边还走出一位李清照。

八百年前的风，该也是这样吻过湖面。那时，生于女真贵族之家、世居牡丹江流域的乌林答氏，正走过她传奇而壮烈的一生。她是女真族的绝色才女，自幼随任东京留守的父亲在中原长大，得以拜汉人为师，通读史书经卷。16岁时，她嫁于金太祖阿骨打的孙子、葛王完颜雍，也就是后来人称小尧舜的金世宗，金大定十二年（1172年），金世宗敕旨酌定册封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并命当时著名文人翰林院修撰党怀英修撰《封长白山为灵应王册文》。两人自幼就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可惜这样幸福的时光，在金世宗父亲去世之后，快乐的日子一去不返。

金世宗的母亲宁死都不想嫁与他人，于是选择出家，金世宗从此成为了孤儿，可以说金世宗的童年过的非常凄惨。但是在这段孤苦伶仃的时间里是乌林答氏不嫌弃的陪伴在金世宗的身边，两人成婚，婚后生活非常美满。乌林答氏凭借博学、恭顺与贤淑，她不仅深得夫君及家人爱戴，更成为完颜雍帐下运筹帷幄的谋士，以女子之身兼具雄才大略。

1149年12月9日，完颜雍的皇兄完颜亮率领刀斧手弑君，登上皇位，是为臭名昭著的海陵王。这位新君忌惮皇族血脉，登基后大肆屠戮皇亲，短短几年便有700余人遇害。眼看刀刃即将落向完颜雍，乌林答氏急中生智，劝夫君献宝自保。她提及完颜雍珍藏的辽骨睹犀佩刀——那是太祖阿骨打灭辽时所用的宝物，刀不血刃、削铁如泥，曾一刀斩下壮硕犀牛的头颅。献出祖辈恩赐的宝刀，是夫妻二人在绝境中唯一的退路。

完颜雍忍痛从命，亲自携刀上朝献宝。当他捧着辽骨睹犀佩刀站在殿上时，海陵王见此宝龙颜大悦，误以为完颜雍已对自己俯首帖耳，虽暂免其性命，却仍将他贬出京城，调任济南尹，既夺其权，又便于监视。

在济南的日子里，完颜雍时常赴宫宴，夜归时，总能看见乌林答氏提一盏琉璃灯立在花前月下。灯光漫过花朵，也漫过她眼眸，蒸腾出暖意，让他在朝堂的刀光剑影中，觅得片刻的温柔。荒淫好色的完颜亮早已对堂弟完颜雍那位美貌贤惠的妻子乌林答氏垂涎三尺，竟诏令乌林答氏至中都（今北京）为人质。案上的灯盏此刻正映着乌林答氏凝霜的眉。她深知海陵王淫乱宫廷，强占大臣之妻，连亲外甥女都不放过，此番召她入京，既是贪图美色，更是想以她为质，实现“一石二鸟”的阴谋：若不去，便是抗旨，她与完颜雍都将招来杀身之祸；若去了，不仅身心会遭摧残，夫妻二人更将身败名裂，断了完颜雍的前程。当完颜雍手握利剑，欲与海陵王决一死战时，乌林答氏拦下了他。她一夜未眠，最终决定舍命保夫。

1154年6月，乌林答氏告别夫君与家人，带着几名贴身奴仆，乘坐海陵王准备的车辇前往中都。行至离京都七十里的良乡，夜静更深，她辗转难眠，忆起与夫君相伴的岁月，泪落如雨。但她强压儿女情长，起身点燃蜡烛，奋笔写下绝命书：“尝谓女之事夫犹如臣之事君。臣之事君其心惟一，而后谓之忠；女之事夫其心惟一，而后谓之节。故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随后，她以政治家的口吻忠告完颜雍：“逆亮罪恶滔天，临近灭亡之日为时不远。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仁易暴……卧薪尝胆，以怒而安天下。”遗书完成后，她悄悄将其交给家奴，趁随行人员不备，走向了不远处的良乡湖。＂篆香烧尽，蜡泪干，午夜杜鹃声切。鹊桥仙梦太匆匆，又还是、去年时节。彩云易散，鲛绡暗湿，总是别时心结。天上人间两渺茫，但记得、新欢如咽。＂人人都说相思苦，有种相思最入骨，这种情李清照体会过，所以才能写出刻心铭骨的忧伤。

乌林答氏纵身跃入湖水的刹那，风里应该飘来一片蓝雪花，轻吻她的眉稍。湖水漫过身骨，凉得像殿上的玉阶，却又柔得像完颜雍曾为她绾发的手。千万片蓝花瓣似是从大明湖畔赶来，将她轻轻拥住，没入湖底的寂静里。柳丝还在拂水，流云仍在波心，只有那蓝雪花，自那日后，开得愈发清透，像浸了湖水的泪。

乌林答氏香消玉殒早于李清照一年，虽然没有留下千古名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的绝命书却成了中华女子最有气节的家书。完颜雍接到遗书后，三天水米不进。此后，他牢记妻子的嘱托，卧薪尝胆，延揽贤士，操练士卒。1161年11月27日，在乌林答氏投湖自尽的第七个年头，他带领属下射杀海陵王，一雪前耻，登基为帝，是为金世宗。大定二年（1162年），世宗追册乌林答氏为昭德皇后，为她单独立庙，并将那封绝命书亲定为《上世宗书》，装订成册，供世人阅览。一代明君，忍辱负重，终成大业，清乾隆皇帝为他写了几首诗，其中一首如是评价：海陵失其德，惟帝天所归。时雨涤炎氛，一反海陵为。南北讲和好，与民休息之。福已兼福人，宇内致雍熙。世称小尧舜，可为后世师。

如今，无论大明湖还是良乡湖畔的蓝雪花都仍然自由轻盈，光彩夺目，细碎蓝花缀在叶间，像撒落人间的碎梦。每一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爱情故事也有不一样的版本，只有乌林答氏故事结局如此节烈。想写长白山神庙的一首诗，关于二道白河宝马城考古重大发现的过程，原吉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张福有先生讲过两次，对我触动很大，在了解“癸酉”这段历史时，我看到关于乌林答氏的故事，竟然一夜未眠，明代三言两拍中《醒世恒言》有对这段历史的描述：世宗时为济南尹，夫人乌林答氏，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窈窕，转动照人。海陵闻其美，思有以通之，而乌林答氏端方严悫，无隙可乘……已经是寒露时节，早上看到了正在清冷晨风中盛开的蓝雪花，思绪从大明湖到良乡湖之间跳跃，蓝色梦幻，澄明的浪漫萦绕在心头。打开一段文字：乌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凄其沮郁，无以为情。行至良乡地方，乃将周身衣服，缝纫固密，题诗一首于衣裙上，遂自杀。诗云：

世态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图快乐，淫逆灭纲常。

我死身无辱，夫存姓亦香。

敢劳传旨客，持血报君王。

乌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讣闻。海陵伪为哀伤，命归其衬于世宗。世宗发衬视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抚尸痛悼，以礼葬焉。后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复立后者……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置于美丽的蓝雪花花间。遂填了一阙词：鹊桥仙·玉碎蓝雪花

红愁绿惨，蓝幽韵雅，静谧深情谁诉。

连枝琼树惜春宵，总难避、天人相妒。

青梅盟在，孤灯谋远，忍把柔肠轻负。

良湖清冽鉴花魂，玉碎处、丹心烈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