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永恒的风景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花开的时候，你却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花祭》的旋律再次响起，这句歌词像一枚被反复摩挲的贝壳，在记忆深处硌出温润的疼。阶前的花谢了又开，檐下的候鸟去了又回，唯有你离去的背影，成了时光里凝固的剪影。每个月圆之夜，我总守着那夜说过的海枯石烂，空守着一个千年轮回的梦。

　初遇是在一片粉黄的菜花地。春风拂过，花海翻涌，你站在其中，穿格子衬衫配素净裤子，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垂在肩头，发梢随风轻颤。阳光落在发间，像撒了把碎金，衬得眉眼清亮，恍若一朵亭亭净植的荷，带着青春独有的高洁与鲜活。旁人总说你像多愁善感的林妹妹，我却只看见你眼底的澄澈——是枝头新绿探向晴空的活泼，是溪流绕过卵石时的温柔与善良。自那时起，我的目光便成了追光，总在你经过的路口徘徊，看你的背影被晨光拉长、被暮色缩短，直到消融在人流里，渐渐酿成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风景。

　有人说爱一个人是痛苦的，从前我当是戏言，遇见你才懂，那是种甜蜜的煎熬。会为你偶然投来的一瞥心跳加速，为你无意间的微笑辗转难眠，在人群中下意识搜寻你的身影，仿佛少看一眼，这道风景便会被岁月偷走。我开始留意你的喜好：记得你说喜欢月季的芬芳，记得你读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记得你走路时辫子甩动的弧度。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拼图，在心里拼出完整的你。

　那日你邀我看影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你发间。你红着脸把相册推过来，指尖轻划照片上的风景。我随手抽出一张，竟是你蹲在月季花丛前的模样——还是初见时的格子衬衫，还是那两条小辫子，笑容比花瓣更艳。我看得发怔，你“格格”笑起来，笑声像风铃撞碎了午后的寂静。“喜欢就送你，”你故意拖长声音，眼尾带着狡黠的光，“不过得用你的照片来换。”我一时语塞，脸颊发烫，你已把照片塞进我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抬头正撞上你躲闪的目光，羞红的脸颊比窗外晚霞更动人。

　从那以后，找借口与你说话成了每日期盼。春日同看檐下燕巢，夏日共数阶前流萤，秋日捡拾满地落叶，冬日呵着白气谈天。那些细碎时光像零散的珍珠，被岁月细细穿起，在记忆里闪着温馨的光。

　最难忘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在给你借的书里夹了张纸条，字迹被手心的汗濡得发皱：“竹，今晚能一起走走吗？”等在路口时，月亮已悄悄爬上来，树梢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我忐忑不安的心。正懊恼唐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等很久了吧？”转身时，你身着玫瑰色连衣裙，淡妆素抹，月光落在发间，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我们并肩走在寂静的小道上，秋虫在草丛里低吟，脚步声轻得怕惊醒夜色。你身上淡淡的花香混着晚风浸入心扉，让我忍不住想，这条路若是没有尽头该多好。你指着圆月问我听没听过吴刚与嫦娥，又让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到牛郎被哥嫂刁难时，你忽然红了眼眶，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他要是生在现在就好了。”我打趣你多愁善感，你却轻轻靠在我肩上，发丝扫过脖颈，带着微凉的痒。“有点冷。”你轻声说。我连忙握住你冰凉的手，轻轻揽入怀里。那一刻，月光落在交握的手上，像给时光镀了层银。

　“你真心喜欢我吗？”你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满星光。“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认定了你是我的唯一。”我望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我的心早就给你了，再也分不出第二颗。”你笑起来，眼尾的泪还没干，像沾了露水的花。“送你个礼物，”你让我闭眼，声音藏着欣喜，“不许偷看哦。”我默默合上眼，唇上忽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比月光更清冽的甜。

　那夜聊到深夜，送你回去时已近凌晨。残月斜挂天边，你的背影在巷口消失的瞬间，我忽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深夜的露水打湿衣襟，心里却暖得像揣了团火。

　可如今，又是月圆之夜，面对清寂的夜空，我忽然生出寒蝉凄切、晓风残月的感触。谁能料到我们的结局会如此？谁又记得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你说要去旅行，追寻浪迹天涯的游子梦，让我们暂时静一静。我知道，这一个“静”字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早已明了。你果真走了。说实在的，要说心中没有掠过一丝苍凉，那是假的。但我知道，即便此刻将你唤回，这道风景也难复从前，你亦不会再是当初的模样。

　既然真的需要分离，又何必为一时遗憾犹豫？相聚要圆满，离别也该完整。我不在乎怅惘在心底流淌。当你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当你像候鸟般掠过天际、缩成细小的圆点时，我便知，那圆点正代表着那一道永恒的风景，代表着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

　秋深了，蝉声渐歇，却总在暮色里添几分凄切，正如“世间最是蝉堪恨，送尽行人更送秋”。我知道，有些风景注定只存在记忆里：那年菜花地的初见，那本被翻旧的影集，那个月光下的吻，都成了刻在心底的纹路，在往后的岁月里愈发清晰。

　“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闲事。”可是，藏在心底的你，却是我命中注定的宿命。或许生命本就是一场不断告别的旅程，有些人来过，留下一道永恒的风景，便已足够。就像《花祭》里唱的，花开的时候你离开了，可那些与你有关的时光，早已在我生命里，开成了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