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也是我的阿勒泰

夏璐

夏 璐

　　第一次认识李娟，认识《我的阿勒泰》是在2024年5月。

那是我人生中很特别的一段岁月，身体史无前例地痛苦，精神史无前例的松弛。我就是在那样极端矛盾的状态下邂逅了这个遥远的故事。

　　不可否认，我是被那一望无垠的山花浪漫吸引，被少数民族的异域风情吸引，被巴太英俊的脸庞吸引了，也被张凤侠、李文秀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吸引……记得李文秀曾经问作家刘海波，如何才能当作家，得到的答案是：“去爱、去生活、去受伤。”短短8个字，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子击中了电视机前的我。如果我还是少年，可能会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因为在年轻的生命看来，爱才是世界的全部，我只要爱，我不要受伤。但是如今的我已不再年少，跌跌撞撞走来，一路上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在反复的得到与失去之后，我才明白，只有我们受过伤，才算拥有过真正的生活，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电视剧一共只有八集，精致、澄净、意味细腻。就像一个老朋友在向我们慢慢诉说：自然质朴的新疆阿勒泰，人烟稀少的偏远山村，生机勃勃的夏牧场，不时挂在天边的美丽彩虹，牛、羊、骆驼悠然游走，淳朴的哈萨克牧民……一切太美太美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或粗粝、或善良、或自然，都有生命力，让人不期然地感动……他们点燃了当时灰暗的我，这份高级的审美体验让我留恋人间……

　　时隔一年，2025年9月，我再次拥抱《我的阿尔泰》，这次是读原著。酣畅淋漓地读完整本书后，我不得不佩服编辑的功力，竟然可以把这么一本散文改编成一部小短剧。即给予它起承转合的情节，又不失其散文的韵味；即大胆加戏刻画了张凤侠、巴太、李文秀、奶奶等形象，甚至虚构了高晓亮，又能把一则则原书中的小故事镶嵌其中，毫无违和；即通过第一人称视角呈现了宁静广阔的大美新疆，又在喧嚣世界里描绘了一个带有现实烟火气的人间“桃源”。高！实在是太太太高了！

　　说了那么久的电视剧，应该说说李娟和她的阿勒泰了。曾经在短视频中刷到过读者对她的热爱，而今终于知道其中缘由了。

　　原来文字可以有年龄。

无论作者当时的生理年龄是多少，那鲜活流淌的文字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朴素、纯粹、心思细腻敏锐，鲜活动人的文字有一种天才般的灵性，有趣生动得不得了。

我又能给家里带来些什么呢？每次回家的前一天，总是在超市里转啊转啊。转到“中老年专柜”，看到麦片，就买回去了。我回到家，说：“这是麦片。”她们都很高兴的样子，因为只听说过，从没吃过。我也没吃过，但还是想当然地煮了一大锅。先给外婆盛一碗，她笑眯眯喝了一口，然后又默默地喝了一口，说：“好喝。”然后，就死也不肯喝第三口了。

——引自文章第2页

我在新疆出生，大部分时间在新疆长大。我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是一片绝大部分才刚刚开始承载人的活动的广袤大地。在这里，泥土还不熟悉粮食，道路还不熟悉脚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在这里，我们报不出上溯三代以上的祖先的名字，我们的孩子比远离故土更加远离我们。哪怕在这里再生活一百年，我仍不能说自己是个“新疆人”。

—— 引自章节《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

我妈最会骗小孩了，而这群小孩又最喜欢被我妈骗了，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我妈若是心情好就竭力怂恿他们做坏事，心烦的时候就教他们使用礼貌用语。若是哈族小孩，她一般会热情地教人家怎样用汉语骂人，使得我们这里七岁以下的哈族小孩在说话前都要先来一句‘他妈的’。

——引自章节《角落》

冬天实在太冷了。若是冬天搭坐在县城至桥头之间运营的那趟班车的话，紧紧地塞满一车的不是人，而是外套。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男人顶着沉重豪华的皮帽子，女人给大头巾缠得刀枪不入。孩子们更是被捆扎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圆乎乎的，胳膊腿儿都动弹不了。拎起个孩子往地上一扔，还会反弹回来。

——引自文章《坐班车到桥头去》

终于到了。我都写累了。

——引自文章《坐班车到桥头去》

　　原来新疆的生活不止有诗和远方，还有无尽的荒芜与寂寞。

在李娟的笔下，阿勒泰似乎是一个荒野上的艺术地理空间，这空间从无垠的荒漠开始，在无垠的山河间结束。那儿也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因为遗忘，反而看得更清晰了。

我不是虚弱的人，不是短暂的人——哪怕此时立刻死去也不是短暂的人。

——引自章节《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

那些所有的，沿着群山边缘，沿着戈壁滩起伏不定的地势，沿着春夏寒暑，沿着古老的激情，沿着古老的悲伤，沿着漫漫时光，沿着深沉的畏惧与威严……而崎岖毓蜒至此的道路，都被抛弃了。它们空荡荡的敞开在荒野之中，饥渴不已。久远年代前留下的车撤梦一般印在上面。这些路，比从不曾有人经过的大地还要荒凉。

——引自章节《通往滴水泉的路》

天天出去玩，奔跑一阵，停下来回头张望一阵。世界为什么这么大？站在山顶上往下看，整条河谷开阔通达，河流一束一束地闪着光，在河谷最深处密集地流淌。草原是绿的，沼泽是更绿一些的绿，高处的森林则是蓝一样的绿。我爱绿色。为什么我就不能是绿色的呢？我有浅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我穿着鲜艳的衣服。当我呈现在世界上时，为什么却不能像绿那样……不能像绿那样绿呢？我会跑，会跳，会唱出歌来，会流出眼泪，可我就是不能比绿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绿所能去向的更远的地方。又抬头看天空，世界为什么这么大！我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是踩在大地上的，却又像是双脚离地，悬浮在这世界的正中。 我在山顶上慢慢地走，高处总是风很大，吹得浑身空空荡荡。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

——引自章节《通往一家人去的路》

但是，就在那一年——木耳出现后的第五年或第六年——再也没有木耳了。 像是几年前它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又突然消失了——木耳没有了，像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一样地没有了……森林里曾经有过木耳的地方都梦一样空着，真的什么也找不到了……大风吹过山谷，森林发出巨大的轰鸣。天空的蓝是空空的蓝，大地的绿是什么都不曾理会过的绿。木耳没有了，从此森林里的每一棵倒木再也不必承受什么了，它们倒在森林里，又像是漂浮在森林里。

——引自章节《木耳》

　　寂寞深谷里开出的百合花。

就是在这样一个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在深山牧场杂货店和裁缝铺家的女儿，却能带给世界这么单纯且美好的文字。网络上对她的生平是这样介绍的：李娟（1979年7月21日-），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3团，在四川上学，高中毕业后，与母亲在阿勒泰做裁缝。她在牧区开店卖东西，也随牧民辗转各个牧场之间，她也曾到乌鲁木齐打工，做过地下服装厂的流水线工人，还做过车工，后开始业余写作和投稿。

她的另一张名片是这样介绍的：中国当代作家，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矛盾文学新人奖、朱自清散文奖、茅台杯人民文学奖、上海文学奖、最佳华文奖……自2004年起担任南方周末是专栏作家，出版过很多广受好评的作品《羊道》《冬牧场》《遥远的向日葵地》《阿勒泰的角落》《记一忘三二》《我的阿勒泰》《九篇雪》……《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李敬泽评价：“李娟重新界定了写作者的身份，那是一个在大地上和风雨中跋涉的人。”作家孙甘露说：“李娟告诉我们何谓浑然天成。”作家陈村说：“这样的文字是教不出来的”。正如李娟自己所言：“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

让我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让少年的李娟去到我们传统的课堂中来，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全面地学习，哪科短板周末一对一补小课；如果文学特别突出，研学写生安排起来，积累素材；如果擅长现场写作，就参加各种比赛，规划特招生路线，走强基升学……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卷到最后，我们是否能收获一个更好的李娟？或者说能不能打造出下一个张娟、王娟、林娟？

　　也许阿勒泰这片天地才是她最好的老师吧。每个生活在这儿的人都能收获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成群的牛羊、自由自主的生活、蓝天、白云、以及云下驾马驰骋的少年郎……

突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生活给予我们的比我们想要的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