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围墙》（38）苏 醒

雪花

美篇号/76062737

文字编辑/雪花❄

图片/网络（致谢）

　　这是十月里一个天高云淡的美好的早晨，紫嫣被送到无影灯下的手术台上。那些埋伏在手术室里的医生开始他们神秘的行动。她感觉她的右手腕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然后鼻子和嘴就被一个透明的麻醉罩罩住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仿佛被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美美的、空空的，虚虚的，恍若隔世。恍惚间有人拍了她的肩一下，又叫她的名字。她就从那个长长的梦里苏醒过来了。 “醒了！”有人轻轻地说。她试图挣扎了一下，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般……

“哦，我醒了”，她从一个迷蒙的世界回到一个清醒的世界。她被推出手术室，在手术缓冲间里度过麻醉恢复期。她听到“嘀——嘀——嘀、嘟——嘟——嘟、呜——呜——呜……”此起彼伏的仪器运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那是生命的指征在不停地呼唤；还伴随着叮铃当啷、叮叮咚咚的敲打声，这是金属扎进肉体时榔头与金属的撞击声；然后就是病人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医生的说话声、哗啦哗啦的忙碌声、砰砰啦啦的关门声……乱糟糟的声响像催化剂一般，把迷迷瞪瞪的紫嫣又催醒了一成。她感觉左臂上缠着的血压袖带一紧一松地呜呜颤动着，滚烫的血液在她的血管里激荡，她的患腿也酸胀起来，那种酸疼深入骨髓，从她的关节一直传递到大脑；刚刚缝合的伤口在瑟瑟发抖，她的身体好像浸泡在冰窖里一样地簌簌颤抖；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血管里，一种强烈的情感在紫嫣的血液里搏动和颤栗，一颗滚烫的泪珠儿盈盈地在她的眼波里跳跃，好像花萼含了一滴雨水一样，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化为两行冷冰冰又热乎乎的感伤。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感谢上帝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谢金手指祛除了我的病灶！”

潮水般的泪水再一次澎拜而出——她被手术感动，被上帝感动，被生命感动，被苏醒感动，被自己感动。潮汐般的喧嚣声没有淹没她，剧烈的疼痛也没能让她哼出声来。她忍受着术后的不能动荡，默默闭上双眼，全身放松，心如止水，从容地深呼吸，感受丹田起伏的波澜……

　　她被推回病房、抬到病床。雪白的日光灯、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她被白色拥抱。

她看见国峰如释重负的脸上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他那富有感情的喉结在上下涌动，他湿润的眼睛凝视着柔弱不堪的妻子，温存地说：

“手术成功了，你就安安心心养病吧！”

紫嫣又听到女儿亲切而熟悉的声音；一个身材挺秀的护士柔声细语地吩咐：

“术后六小时以内不能吃东西，六小时以后可以给病人吃点流食。”

星月坐在紫嫣的床沿上，她那晴空般明亮的眼睛好像是有益于康复的好天气，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似乎都带着温暖、宜人的气息。她慢条斯理地用一根棉签蘸着水在紫嫣干裂、焦渴的嘴唇上一点一点地湿润着，一丝笑意像太阳光点一样在星月的嘴唇上一闪一闪地跳动着。紫嫣静静地沐浴在女儿的柔光里。

漆黑的夜晚，万籁俱寂。月光射进来，流泻在地上，恍若一汪晶莹的水泉。苏醒后的第一个夜晚，紫嫣在月光的清辉中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度过了一个即痛苦又兴奋的不眠之夜。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晨光带着新鲜的空气挤进病房时，那个皮肤黝黑，气质优雅的叶劲松大夫带着他的白大褂潇洒地走进来了。

他们径直走到10床，床上躺着一个意外车祸的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她稚嫩的小脸通红通红的，一双晶莹的泉水一样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传递着痛苦，她一声不吭直勾勾地望着她的大夫，她那上了石膏的像雕塑一样的腿高高地悬在床上。

女孩的母亲，一个神态端庄，性情温和的女人声音嘶哑地说：”昨天晚上发热了。”

叶大夫用他那只精致而温暖的手掌轻轻触摸了一下女孩滚烫的额头，扫视着她可怜兮兮的患腿，他的镜片透出关切和温和的目光，“要多喝水！”他又扭过头来对身边的主治医生吩咐了一番。

他们转身到11床，这个蓄着一嘴疏朗小胡子的三十九岁的货车司机忧心忡忡地把他准备换髋的片子递过去，叶大夫毫不怠慢地接过片子，他勾着头发乌黑鬈曲的小平头，一面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那张髋部黑白影像胶片，一面对另一个凑过来的头叽里咕噜地小声嘀咕着什么，四只宝石一样亮晶晶的瞳仁聚在一个焦点上，好像在研究精准化的手术方案。比划完毕，他们来到靠窗的12床：

“叶大夫，昨天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吗？”紫嫣用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我呀！连最后的缝合都是我完成的。”

“我没有看见你……”紫嫣喃喃低语，心里在暗自窃喜。

“你今天要下床走一走，”他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充沛而强大的生命力，“要加强锻炼……”他的眼镜透出乌亮亮、炯炯有神的目光。他边说边抬起白大褂下一条矫健的腿做了一个漂亮的屈伸膝关节的示范性动作。他的眼神 、他的动作，他的气质是那么的协调而又充满朝气，使整个病房弥漫着一种生机和力量。

一种浴火重生的火焰在紫嫣的脉管里沸腾，她的瞳仁闪出一个亮点子：“膝关节恢复的最佳状态是什么？”

“如果你不怕疼，能每天坚持康复训练——膝关节可以掰到一百二十度的话 ，就可以正常下蹲了。”他用他那握过柳叶刀的手比画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的漂亮弧形。

查房的医生走了，紫嫣眼角鱼尾纹的皱褶里透出一丝愉快的亮点子，她在脑海里憧憬着一幅动人的图画——总有一日，我要穿上那件鹅黄色和玫瑰色交织在一起的撒花冰丝连衣裙，走进绿树成荫的热带丛林里荡涤心怀。寻着硕大的芭蕉叶遮护下的那些低矮的奇花异草，嗅着迷人的芳香气味儿，我要让我的膝关节优雅地蹲下去——让它下蹲到一百二十度的优美弧形，那曼妙身段下柔软飘逸的裙摆就会像孔雀开屏一样轻盈地洒落在绿叶上，我要美美地看一看孔雀尾巴盛开时那金色和玫瑰色的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灿烂……啊，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受啊！

瞧，紫嫣柔弱的生命仿佛喜缝一种神秘的欢悦，她心灵的调色板依然充盈着幻想的色彩！年过六旬而又饱经忧患的她之所以还没有变成一口枯井，是因为她水晶般珍贵的心灵还蕴藏着一种年轻的少女般浪漫的情怀！

　　一阵骚乱后，11床那个饿了六个小时不能进食的小胡子被送到8楼做手术了，病房安静下来。午后炽热的太阳把它彩虹般扇形的折光斜斜地投射进来，暗淡的墙壁裹上了阳光的微笑，房间里洋溢着一种明快而温馨的色调。

10床的母女在轻言细语地低声说着话。 母亲柔波似的声音宛若从鹅卵石上滚过的细浪，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温柔静谧的气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那无限怜爱的笑容像银晃晃的月光一样笼罩着她的孩子。那只可怜的咩咩叫的小羊羔在母爱的光辉中一天天振作起来了。在下午有些闲暇时光里，她们抓紧时间上网课、背诵英语单词。仿佛这儿不是病房，而是书声琅琅的课堂。女孩稚嫩而清亮的童音在病房里飘荡。

紫嫣像柳条一样柔软的身体半坐在床上，她趴在国峰刚推过来吃饭的那张活动桌子上写日记。术后，她的视力有些模糊，她抬起疲惫的眼睛，透过右边那扇玻璃窗，她看见浅蓝色的明净天空里，挂着一片雪白的云彩，那片白云悠悠地注视着她，它悄悄投影在她的波心，仿佛对她说：“好好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活着，就要面对苦难，历练成长；活着，就要像水一样，滴水穿石、清净自守；活着，就要像一朵花，不为别人欣赏，只为自己绽放！”

人生，就是一个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