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纳闷(小小说)</p><p class="ql-block">张大山和李桂花这对夫妻,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一对欢喜冤家。</p><p class="ql-block">“文革”那阵儿,日子乱糟糟的,可他俩的小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夜里躺在那窄小的炕上,张大山呼噜打得震天响,李桂花就嘟囔着一脚把他踹醒:“你能不能轻点,这是要把房子给震塌咯!”</p><p class="ql-block">张大山迷迷糊糊地应着,翻个身,没一会儿呼噜声又响起来。</p><p class="ql-block">白天呢,两人在厂里经常吵吵闹闹。</p><p class="ql-block">张大山是个急性子,干活风风火火;李桂花心细,老嫌他毛糙。这不,有一回张大山扛着工具就走,李桂花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你就不能看看,錾子落案子上了!上回修机器没带,不是耽误半天工?”</p><p class="ql-block">张大山头也不回:“知道啦,少啰嗦!”脚底下却慢了半拍,偷偷瞥了眼工具包才迈开步。</p><p class="ql-block">厂里更不太平。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的风声一紧,军管会的人常来,红卫兵也时不时闯进来翻箱倒柜,说是要揪出“走资派”“反革命”。</p><p class="ql-block">张大山看着刚校准的机床被砸得歪歪扭扭,忍不住嘟囔:“这都啥事儿啊,还让不让人好好干活了!”这话不巧被个红袖章听到,冲过来就指着他鼻子:“你说什么?这是对革命有意见,反革命言论!”</p><p class="ql-block">张大山脖子一梗,刚要发火,李桂花赶紧跑过来,陪着笑脸把饭盒往红卫兵手里塞:“同志,他就是个粗人,昨天赶工熬到后半夜,脑子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一边说,一边把张大山拉到身后。</p><p class="ql-block">等红卫兵走了,李桂花对着张大山就是一顿数落:“你能不能长点心?现在厂里多少人被揪着话柄子批斗,你想让全家喝西北风?”</p><p class="ql-block">张大山哼了一声:“我就看不惯他们这样瞎闹,咱们在这厂里辛苦干活,为国家出力,他们倒好,尽捣乱。”</p><p class="ql-block">厂里的暗流比风声更让人揪心。有外面的势力想插手厂里的建材生意,和几个领导暗通款曲的传闻悄悄流传。张大山和李桂花虽是普通工人,却也瞧得明白——仓库的砖垛日渐稀疏,账上却一笔笔都是“损耗”。</p><p class="ql-block">有天张大山回家,把门闩紧了才跟李桂花说:“我今早上夜班,见后勤的老王往卡车上搬砖,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这肯定有问题。”李桂花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指尖都在抖:“这话可别乱说!前阵儿会计就因为多问了句账,被安了‘特务’的罪名,现在还关着呢!”</p><p class="ql-block">日子就在这吵吵闹闹、担惊受怕中一天天过着。</p><p class="ql-block">没过多久,厂里真开了批斗大会,被押上台的是老钳工周师傅,据说“私通境外势力”。张大山和李桂花站在人群里,看着平日里总把技术教给年轻人的周师傅低着头,后颈的皱纹里全是灰,满脸委屈却不敢出声。张大山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李桂花在一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他胳膊里。</p><p class="ql-block">回到家,张大山坐在炕沿上生闷气,烟卷烧到了手指头才惊觉:“周师傅那人,连省下饭票都给新来的学徒,怎么可能是特务?这世道,真是乱套了。”李桂花叹了口气,把早上省的半个窝头递给他:“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昨天我去领粮票,听干事说还要查‘家庭成分’,只能小心点,别惹祸上身。”</p><p class="ql-block">晚上,两人躺在炕上,没有了往日的吵闹。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薄霜,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更显夜的沉闷。黑暗中,张大山粗糙的手轻轻握住李桂花的,掌心全是老茧:“桂花,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李桂花往他怀里靠了靠,头发蹭得他下巴发痒:“不管啥时候,咱俩都得在一起。明天我去厂区后头开块小地,种点茄子辣椒,总能省点开支。”</p><p class="ql-block">张大山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在这混乱的年代,他们的爱情和生活,就像这黑夜中的一点微光,虽然微弱,却努力闪烁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