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越玉柱 越嫒</p> <p class="ql-block"> 越兆仁夫妇(1941年摄于陕坝)</p> <p class="ql-block"> 二、石畔伏击</p><p class="ql-block"> 民国五年的春寒还没褪尽,达拉特旗的风裹着沙粒,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越兆仁勒住马缰,蒙旗骑兵的马蹄声歇在石畔补伦梁的沟壑外,三百多匹战马喷着白气,鬃毛上沾着的霜花还没化透。</p><p class="ql-block"> “把马嚼子勒紧,刀鞘用毡布裹实了。”越兆仁翻身下马,粗粝的手掌拍了拍身边骑手的肩甲。那骑手是蒙旗的百户长巴图,脸上刻着两道刀疤,闻言从马鞍旁扯出褐黄色的毡布,三两下就把马刀鞘缠得严严实实——连风吹过鞘口的缝隙,都漏不出半点铁器的冷响。</p><p class="ql-block"> 石畔补伦梁这地方,是东胜到达拉特旗的必经之路,沟壑像被老天爷用斧头劈出来的,深的地方能藏下整匹战马,浅处也够人猫着身子。越兆仁蹲在沟沿上,指尖捻起一把沙土,风一吹就散了。他想起三天前在东胜城门口,那个抱着孩子哭的妇人——她男人是赶驼队的,上个月遇上杨猴小的匪帮,连人带驼都被拖进了沙漠,最后只找着半截染血的驼铃。</p><p class="ql-block"> “越队长,杨猴小的人,怕是晌午就到。”巴图也蹲了下来,声音压得低,“我派去探路的小子说,他们这次带了百十号人,还抢了两挂车的货。”</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马刀又紧了紧。刀是他爹传下来的,刀背上刻着“守土”两个字,这些年跟着他杀过马匪,也护过百姓,刀把上的包浆被手汗浸得发亮。他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刚过东边的山梁,光线斜斜地照进沟壑,在沙地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正好能把他们藏得严严实实。</p><p class="ql-block"> 骑兵们动作麻利,很快就散进了各个沟壑。马嘴都被勒得紧,连打鼻息的声音都轻了许多,只有偶尔风吹过,能听见战马偶尔甩动尾巴的轻响。越兆仁选了个最高的土坡,趴在沙地上,眼睛盯着远处的路。</p><p class="ql-block">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起了尘烟。那尘烟越来越大,裹着密集的马蹄声滚过来——不是散乱的响,是一群马跑起来的闷雷,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越兆仁眯起眼,能看见尘烟里的黑影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那匹黑马格外扎眼,马笼头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暗沉的光。</p><p class="ql-block"> “是杨猴小!”巴图的声音里带着咬牙的劲,“那笼头……是用人皮拧的,去年他抢我们蒙旗的牧户,就用这招吓人。”</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的手攥紧了沙土,指节泛白。他看见杨猴小骑在黑马上,穿着件抢来的绸缎马褂,腰间别着两把短枪,手里还提着个酒壶,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匪帮的人跟在后面,有的骑着马,有的步行,两挂马车在中间,车轮子压过路面,留下深深的辙印。</p><p class="ql-block"> “等他们全进沟。”越兆仁压低声音,把背后的弓箭取了下来,箭囊里的箭杆都是干透的杨木,箭头磨得锋利,“先射马,马一乱,他们就慌了。”</p><p class="ql-block"> 匪帮的队伍慢慢进了沟壑。最前面的杨猴小还没察觉,依旧哼着小调,黑马的蹄子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响。等最后一个土匪的身影也进了沟,越兆仁猛地从土坡上站起来,手里的马刀高高举起,嘶吼声震得周围的沙粒都动了:“杀!”</p><p class="ql-block"> 话音刚落,箭矢就像暴雨般从沟壑两侧射了出去。“咻咻”的箭声里,匪帮的马瞬间乱了——有的马被箭射中了腿,疼得直立起来,把背上的土匪甩在地上;有的马惊了,四处乱撞,把后面的人撞得东倒西歪。</p><p class="ql-block"> “冲!”巴图喊了一声,率先提着马刀冲了出去。蒙旗骑兵们也跟着冲了上来,马刀劈在空气里,发出“呼呼”的响。越兆仁一马当先,目标只有一个——杨猴小。</p><p class="ql-block"> 杨猴小刚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把马刀朝着自己劈来。他慌忙拔出腰间的短刀,抬手去挡。“当”的一声脆响,马刀和短刀撞在一起,火星溅到了他的脸上。越兆仁的力气大,这一刀劈下去,震得杨猴小的胳膊都麻了,短刀差点脱手。</p><p class="ql-block"> “你是哪个?敢挡老子的路!”杨猴小吼着,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短枪。可越兆仁没给她机会,马刀又劈了过来,这次是朝着他的肩膀。杨猴小赶紧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去,正好落在沙地上,摔得他龇牙咧嘴。</p><p class="ql-block"> “想跑?”越兆仁催马追上去,马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就要往下劈。可杨猴小也算是个老匪,连滚带爬地翻上另一匹没受惊的马,调转马头就往沙漠里跑。那马跑得飞快,扬起的沙尘迷了越兆仁的眼。</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急了,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拉满了弓。他盯着杨猴小的背影,手一松,箭“咻”地飞了出去。只听杨猴小惨叫一声,肩膀上插着箭,伏在马背上,跑得更快了。越兆仁还想再射,可那匹马已经冲进了沙漠深处,很快就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黄沙里。</p><p class="ql-block"> 这场仗打得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匪帮死伤过半,剩下的三四十个也成了散兵游勇,扔了马车,往沙漠里逃了。蒙旗骑兵们站在沟壑里,身上沾着血,马刀上还滴着血珠。巴图走到越兆仁身边,指着地上的土匪尸体:“越队长,这次算是给东胜的百姓出了口气。”</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没说话,只是看着沙漠的方向。风还在刮,沙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吹得淡了。他想起那个抱着孩子哭的妇人,想起那些被杨猴小害死的人,心里的气却没完全消——杨猴小跑了,只要他还活着,就还会回来作恶。</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东胜城里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石畔补伦梁的事。有人提着刚煮好的奶茶,有人抱着风干的羊肉,往越兆仁的住处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拉着他的手,眼泪都掉了下来:“兆仁啊,你可算是为我们除了个大害!”</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笑着谢了百姓,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知道杨猴小的性子,心狠手辣,这次吃了亏,肯定会报复。他叮嘱家里人,出门要小心,尤其是儿子越喜则——喜则不满十岁,正是半大的孩子,平日里总爱跑去邻村玩。</p><p class="ql-block">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民国二十年的初春,天刚暖和了点,越兆仁妻子打发儿子越喜则去邻村买盐,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跟越兆仁说了句“爹,我傍晚就回来”。可等到天黑,也没见喜则的影子。越兆仁心里慌了,带着人在邻村找了一夜,也没找着人。</p><p class="ql-block"> 直到第三天,一个牧民在沙漠边缘发现了喜则的尸体。越兆仁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冷了。喜则躺在沙地上,肚子被剖开,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手里还攥着半袋盐。</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走过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喜则抱了起来。孩子的身体还软着,可已经没有了温度。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抱着喜则,一步步往回走。巴图想过来帮忙,被他摆手拦住了——他要自己抱着儿子回家。</p><p class="ql-block"> 越家梁的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坟。越兆仁亲手挖的坑,亲手把喜则埋了进去。他找了一块松木,用马刀在上面刻了八个字:“则喜之墓”。木碑立在坟前,被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响,像孩子在哭。</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越兆仁坐在坟前,一夜没动。他把爹传下来的马刀放在腿上,借着月光,一遍遍地磨。磨刀石是从河边捡的,粗糙的表面把刀背磨得更亮,“守土”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风裹着沙粒吹过来,他也没躲,只是盯着坟前的木碑,眼里的光比沙漠里的太阳还烈。(待续)</p> <p class="ql-block"> 作者近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