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困局

冬风无痕

国庆中秋的尾巴还没焐热，办公室的中央空调仍在嗡嗡输送着冷风。凉意裹着打印机的墨粉味飘过来，落在刚擦过的桌面上，却压不住窗外透进来的燥热——8号这天是寒露，可广东的太阳依旧毒得很，连办公楼外的榕树叶子都晒得打了卷。我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午8点50分，工位间的过道还没完全热闹起来，只有张磊的位置早早亮着屏幕，他趴在桌上，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连后背的短袖都洇出了一小片汗印，像是被暑气抽走了力气。

“周屿，早啊。”隔壁工位的苏晓端着一杯冰镇可乐走过来，塑料杯壁凝满了水珠，刚放在桌沿就洇出一圈湿痕，“看张磊那样子，昨晚没休息好？”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张磊的肩膀微微起伏，鼠标旁的早餐袋敞着口，里面的叉烧包早就没了热气，倒是配的豆浆被他攥在手里，杯身凉得能冰到手。正说着，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鹏背着双肩包闯进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刘海湿成一绺一绺的，手里还攥着半张没吃完的鸡蛋灌饼，饼边的油蹭在了背包带上。

“王鹏，你这也太赶了吧？”我起身帮他挪开椅子，“反正都迟到了，怎么不干脆下午再来？这天儿跑这么快，都快中暑了。”他愣了一下，把灌饼塞进包里，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声音有点含糊：“没……没钱花啊。”这话答得没头没尾，我正要追问，打卡机“嘀”的一声响，赵峰主管拿着文件夹从电梯口走过来——他倒是穿得清爽，一件浅色 Polo 衫，手里还捏着把折叠扇，可走近了也能看见他脖颈处的薄汗。王鹏见了，立刻埋下头，飞快地打开电脑，连风扇都忘了开。

办公室里的氛围一下子紧绷起来。赵峰主管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他刚放下文件夹，就先把窗户开了条缝，风灌进来带着股热气，他皱了皱眉，转头问行政：“今天谁没到岗？”我偷偷瞥了眼张磊，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着，半天没敲出一个字，连指尖都泛着热红。上午的工作间隙，几个同事挤在茶水间的冰柜旁，小声议论着公司缩短假期的事——法定8天假，我们只休了6天，8号上班连句“调休补班”的说法都没有，更别提加班费了。苏晓拉开冰柜拿了支冰棒，撕开包装纸时叹了口气：“这鬼天气还得上班，连点降温补贴都没有。”

“你们说，主管会不会是故意卡着张磊的假？”新来的实习生咬着冰棒，小声问。苏晓刚舔了口冰棒，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故意，是按规矩来。张磊节前只请了到7号的假，昨天临时说要补请8号的，主管直接让他把请假单撤回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难怪张磊一整天都蔫蔫的，连冰棒都没心思吃，原来还有这回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拉着苏晓去了楼下的快餐店，店里的空调开得足，总算能透口气。她扒着碗里的叉烧饭，眼神往办公室的方向飘了飘：“张磊老家在粤西农村，国庆回去帮他爸收荔枝干，本来买的是7号下午的大巴，结果高速上堵了快十个小时——你猜他什么时候到宿舍的？8号早上9点多！”苏晓放下筷子，声音压低了些，“他说当时热得快脱水了，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想着先补个假，睡一觉再上班，结果请假单刚交上去，主管就找他了，说‘临时请假不符合规定，要么今天到岗，要么按旷工算’。”

我想起早上张磊趴在桌上的样子，额头上的汗没断过，连喝的水都是凉白开，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太阳终于没那么毒了，可空气里还是裹着热浪。我借着交报表的机会，绕到了张磊的工位旁，他正在整理文件，手里的笔攥得太紧，指节都泛了白。“张磊，你昨天返程……很堵吧？”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还把自己没拆的凉茶递了过去。他愣了愣，抬起头，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接过凉茶时手指都是烫的：“嗯，高速上一动不动，空调开久了怕没电，只能开窗吹热风，我爸还打电话问我到没到，怕我在高速上中暑。”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想请假，就是实在撑不住了，早上到宿舍冲了个凉水澡就往这赶，连口饭都没吃。”

正说着，赵峰主管的办公室门开了，他朝张磊招了招手，手里还拿着瓶冰镇矿泉水。我心里一紧，怕主管又要批评他。张磊攥了攥文件，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连凉茶都忘了拿。我站在原地，隐约能听到办公室里的对话——主管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递了瓶水过去：“你昨天堵车的事，行政跟我说了……考勤我让她们改了，算你半天事假，不扣工资。”张磊的声音带着点意外：“谢谢主管。”“下次提前说，就算堵在路上，也先打个电话过来，天这么热，我也怕你出事。”主管顿了顿，“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但也不是不讲人情。”

下班的时候，天还亮着，傍晚的热浪没散，连风都是热的。我和王鹏顺路，他推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刚买的西瓜，汗还在往下淌。“早上我说‘没钱花’，你别介意啊。”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干，“我房贷每个月要还五千多，要是请一天假，全勤奖就没了，还得扣工资，这天气连买西瓜的钱都得省着花。”我愣了一下，原来他答非所问的背后，藏着这样的无奈。“其实主管今天也挺为难的，”我想起下午那瓶矿泉水，“他也得按公司的规定来，不过至少没让你扣钱。”王鹏点点头，擦了把汗：“我知道，谁都不容易，这天儿上班本来就遭罪。”

晚风裹着傍晚还没散尽的热浪吹过来，路边的商铺挂着国庆中秋的灯笼，塑料灯面被晒得发软。我看着来往的人群，大多还穿着短袖短裤，手里攥着冰饮，突然觉得职场就像这广东的寒露天——明明该凉了，却还被暑气裹着，有规矩划出来的“车道”，也有像堵车、热浪这样的意外。制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就像赵峰主管最后说的那样，规矩之外，总该留一点人情的空间。

张磊今天虽然没休息成，但至少没被扣工资，还得了瓶冰水；王鹏虽然迟到了，但至少没影响全勤，能买个西瓜解暑。或许这些小事算不上什么，但在假日余温还没散去、暑气又没退的返工日里，这点小小的体谅，就像暑气里的一点清凉，能让人在疲惫里，多一点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走到十字路口，王鹏跟我道别，推着载着西瓜的自行车融入了人流。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早上办公室里的那些汗水和焦虑，突然觉得，职场里的困局从来都不是“制度”和“人情”的对立，而是如何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让大家都能喘口气的平衡点。就像今天的8号，虽然不是法定假期里的休息天，虽然天气依旧炎热，但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体谅，也成了这个长假里，一段不算太差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