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古诗第21首 颜延之的《五君咏之阮步兵》

晨曦

五君咏之阮步兵 颜延之

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

沉醉似埋照，寓词类托讽。

长啸若怀人，越礼自惊众。

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

一．四品

（品人品事品史品诗）

1.与谢灵运并称颜谢

颜延之（384-456），字延年，比谢灵运大一岁，出身于琅邪颜氏，是复圣颜回的后人。门第不如王谢家族，却也属望族。从曾祖颜含起，与琅邪的王、孔等顶级大族联姻。到延之这代，因为少年失怙，家道中落。但延之妺妹联姻了刘穆之儿子，刘穆之是宋王刘裕首席军师，刘裕北伐，朝迋全由穆之主持。颜延之天赋异禀，借着穆之的荐举，打开了仕途的高光。刘裕请大名士周续之讲儒学三义，与朝廷文士讨论经义。皇帝让延之提问，延之所提问题言简意赅，侃侃而谈，满朝叹服。于是才名愈显，与谢灵运并称颜谢，刘裕任为太子中舍人。颜谢俱负才自傲，在皇子中，独与庐陵王刘义真相厚。刘义真曾说“他日得志，必用灵运、延之为宰相”。为彭城王刘义康与权臣徐羡之、谢、傅所忌。武帝刘裕驾崩，少帝立，庐陵王刘义真迁南豫州，颜谢同时被黜，谢为永嘉郡守，颜为始平郡守。元嘉三年（426），文帝诛徐、傅、谢，颜谢同年召回，颜为中书侍郎，领步兵校尉，受厚遇。

元嘉是宋文帝的年号，元嘉三大诗人，排序为谢、颜、鲍（照）。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颜延之不服气。他问鲍照，己诗与谢诗孰优，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雕绘满眼。”这句话，颜延之视如骨梗，终身在喉。

颜延之的诗与谢灵运的诗是两种类型。颜延之写诗爱用典故，追求对偶，每一句都要讲究个出处。谢灵运徜徉于山水之中，善于观察揣摩，熔铸辞汇，故学谢诗要多走路，身临山野，从自然之美得到创作灵感。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时候，是不容易做到的。学颜诗，只要多读书，多记故事典故，足不出户也能作得好诗，这是文人容易做到的。所以颜诗在南朝影响比谢灵运更大，文人为作好诗，显示学问，查典籍、背典故，成为一时风气。颜诗的对偶和用典，对于后世的诗词创作，也有很大的影响。杜甫甚至说：“若比颜延年，吾实愧不如。”

2.怨愤乃作《五君咏》

永嘉十年（433年），谢灵运扣押朝廷命官，被劾谋反，流放广州后就地处死。颜延之性格与谢灵运相似，好酒疏狂，直言敢谏，“辞甚激昂，每犯权要”。宋文帝让名僧慧琳参与机要，时论称“黑衣宰相”，宫中赐榻，尊如三公。颜延之犯颜直谏：“此三台之座，岂可使刑余居之。”把慧琳法师比作刑余之人，文帝不悦。太子詹事刘湛恃仗彭城王刘义康独断国是，延之直言：“天下事务当共议，岂一人所能独了。”永嘉十一年（434年），出为永嘉太守。延之非常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颜延之被出前作步兵校尉，曹魏时期，竹林七贤的阮籍也当过步兵校尉，史称阮步兵。《五君咏》第一首就是《阮步兵》，可见延之确实是借诗咏怀，以古讽今，发泄自己的怨愤。而竹林七贤中山涛与王戎，因高官显贵，自不在颜延之歌咏范围。

3.《五君咏之阮步兵》品读

阮步兵，就是阮籍，字嗣宗，生于建安15年（210），父亲是名列建安七子的阮禹，但阮籍三岁丧父，此后家境清苦，靠着自己的好学不倦，建立了自己的声名。正始年（240年）后，阮籍与嵇康、山涛、刘伶等七人，共为“竹林之游”，史称“竹林七贤”。

“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这两句称赞阮籍虽然外表沉晦，而内心清醒。阮籍因为步兵衙门厨营善酿酒，常有佳酿数百担，请任步兵校尉。其实好酒只是表象，深层次原因是避祸。当时曹魏皇权与司马相权明争暗斗，步兵校尉不像散骑侍郎那样与皇帝有亲近关系，虽是武职，却不掌兵权，不会引起司马氏猜忌。38岁时，曹爽辅政，召他为参军，他托病不应。一年多后，高平陵事件中，曹爽被诛。因为拒绝曹爽相召，司马家族对阮籍刮目相看。司马师先聘之为从事郎中，被加赐关内侯徒散骑侍郎。

“沈醉似埋照，寓词类托讽。”“埋照”句指用装醉掩饰自己。史传上说阮籍喜怒不形于色，口不臧否人物。司马昭心腹钟会多次试探口风，阮籍都借醉逃避。司马昭想与之结亲家，阮籍大醉六十天，司马昭找不到开口机会。司马昭有事相询，他也是意旨玄远，不知所云。司马昭被带到云里雾里后，感慨道“阮嗣宗至慎”。因为他的大智若愚，司马昭对阮籍格外优待《世说新语》载，“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座，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寓词类托讽”，指阮籍写诗行文的笔法。阮籍作《咏怀诗》八十二首，就是用寓词托讽的笔法，也就是用比兴寄托，而不直接表明是非褒贬。一次阮籍部下报告发生儿子杀了母亲，阮籍说：“杀父乃可，至杀母乎？”（杀父还说得过去，竟至于杀母吗？）有人马上以阮籍“大不孝”告司马昭。汉魏时期，“大不孝”成为杀名士的时髦罪名，孔融就是一例。司马昭于是招问阮籍：“杀父天下之极恶，尔认为可乎？”阮籍答道：“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之类也！杀母禽兽之不如也！”阮籍的应答绕了一个大圈，却从容解释了“杀父乃可，至杀母乎”引起的歧解，司马昭也为他松了一口气。

“长啸若怀人”,啸，也叫啸乐，是用口哨演奏音乐的技法。长啸，是阮籍的独门绝活，据说阮籍长啸声传数里，无人能敌。司马昭委派阮籍拜访隐居苏门山的名士孙登，两人相谈终日，孙登不发一言。阮籍无奈，行至半山，不禁长啸示怀，少顷，听得深山孙登的啸声。两人之啸，如丹凤和鸣，在山谷回荡。这就是“长啸若怀人”的本事。

“越礼自惊众”,“越礼”，指不受礼教束缚，这是阮籍经常受到的指责。邻居有美少妇当垆卖酒，阮籍常光顾，有时喝醉，就躺在少妇身旁，毫不避讳。阮籍母亲去世，裴楷去吊丧。阮籍还在床上披着头发，醉而箕踞。裴楷哭着吊唁后离去。人问裴：“吊丧时，主人哭后，客人才行礼。阮不哭，你为什么哭呢？”裴答：“阮乃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人，当以仪轨自居。”阮籍也常道：“礼岂为我辈而设也？”

“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前句解释阮籍为什么“口不臧否人物”，因为身居乱世，时事人物已到了不可评论的地步。后句说他的内心情感怨愤却在穷途恸哭中表现出来。史书载阮籍“率意独驾，不由经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反。”两句诗巧妙地将阮籍不论当世人物与穷途而哭串连在一起，指明内在关系，提示了阮籍真正的人格与对现实的态度。

从这一首只有八句诗可看到颜延之诗中讲究对偶和讲究典故的特点，像这样句句有典故，有历史，有出处，既使是文史饱学之士，没有注解也是难以完全读透诗意的。当你穷经问史，句句查核清楚，读诗的兴趣也就荡然无存了。

4.得以善终

《五君咏》传出后，险些为颜延之构下诗祸。太子詹事刘湛等人见诗后，以“辞旨不逊”要将之治罪。宋文帝说：“宽容他一次吧，如果不改，再加惩罚。”颜延之大概是看到上一年谢灵运的下场了，他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到永嘉后，硬是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当了七年太守，熬到刘湛垮台，回到朝中，最后仕至金紫光禄大夫的高位，享年73岁。“元嘉三大家”中，比起谢灵运和后来死于战乱的鲍照，颜延之的结局和运气都是最好的！

二．散译与注释：

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

阮公虽对时事保持缄默，因为他识见细密，洞察深刻。

沉醉似埋照，寓词类托讽。

借醉酒韬光养晦，诗文中寓词托讽影射现实。

（埋照：敛藏自己的真实面目或才华或见解。）

长啸若怀人，越礼自惊众。

有时一声长啸表达情感；而蔑视礼法总是惊世骇俗。

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

世事沦丧已不可评说，穷途之悲岂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