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一一阴出阳

颜子骐

　　《黄帝内经》经典语录017、阳人之阴则静，阴出之阳则怒。

阴出阳



林砚之第三次见到沈妄时，他正把青瓷药碗掼在青砖地上。碎片溅起的弧度里，药汁在晨光中洇出深褐的渍痕，像极了这人眼底翻涌又强压的戾气。

“说了不治！”沈妄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指节因攥紧床沿而泛白。他本是京中有名的画师，半月前突然性情大变，白日里动辄拍案怒骂，夜间却静得像尊木偶，连呼吸都轻得近乎停滞。

林砚之蹲下身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未动声色。“沈先生，你不是不治，是不知症结在‘阴出之阳’。”她将沾血的瓷片放进帕子，“邪气从阴分窜入阳经，阳气失序才易怒；待到阳气耗竭归入阴分，便成了夜间的死寂，这正是《内经》说的‘阳入之阴则静，阴出之阳则怒’。”

沈妄嗤笑一声，转头望着窗棂上的蛛网发呆。他记得初见林砚之是在三日前，这姑娘背着药箱闯进门时，他正把最喜欢的《寒江独钓图》撕得粉碎。那时她也是这般平静，只说他的病需“引阳归阴”，而非用寒凉药强压怒火。

当晚林砚之并未开药，只是取来银针，在沈妄的太冲、合谷两穴轻捻。沈妄只觉一股暖流从指尖漫开，原本叫嚣着要冲出胸膛的火气，竟像被引入了幽深的河谷，渐渐平息下去。他破天荒地没有失眠，直到天光微亮才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握着枕边的画笔，笔尖还沾着未干的墨。

第二日的药换了方子，是温润的黄芪与麦冬。林砚之煎药时，沈妄坐在廊下看她。姑娘衣袖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添水、搅药的动作轻缓，倒让他想起从前在江南见到的采茶女。“为何不用猛药？”他忽然开口。

“猛药如泼冷水灭火，看似有效，实则会把邪气逼回阴分，日后更易复发。”林砚之把滤好的药汁倒进碗里，递到他面前，“你的病是情志郁结在先，邪气趁虚而入，需先补阴以固根本，再引阳归位，才能让阴阳相济。”

沈妄接过药碗，这次没有摔碎。药汁入口微甘，顺着喉咙滑下，竟让他想起母亲在世时熬的雪梨膏。他忽然眼眶发热，这些日子被怒火裹挟的委屈与恐慌，在这一刻尽数翻涌上来。

七日后，沈妄已能安坐案前作画。林砚之来复诊时，他正画一幅《秋江夜泊》，江面渔火点点，竟是难得的平和意境。“林大夫，”他放下笔，声音里已无往日的戾气，“这‘阴阳相济’，原是这般滋味。”

林砚之望着画中静谧的夜色，轻声道：“人如天地，阳动阴静本是常态。邪气乱了秩序，便会喜怒无常；待阴阳归位，心神自会安宁。”

沈妄提笔在画角添了枚闲章，刻的正是“阳入阴”三字。风穿回廊，卷起案上的宣纸，那些曾经被怒火焚毁的画作残影，似乎都在这平和的晨光里，渐渐有了归处。